第五章:掌上龍寵
那天早上,凱勒布並非被牢房的開門聲驚醒。
相反,他是自己醒來的,儘管感到筋疲力盡、疲憊不堪——但在此時,這已是常態。
他伸展身體,扭動頸部和背部,以舒緩又一晚睡在堅硬地面上所產生的痠痛。前一晚,他的聽覺再次遭受了彷彿狂風驟雨般的折磨,直到他最終沉入精疲力盡的睡眠。但現在,他的另一個感官似乎也開始壓倒他。他的皮膚感到灼熱和瘙癢,儘管他看不到任何疹子、傷口或蟲咬的痕跡——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解釋這種感覺。但那種無法抗拒的抓撓慾望就在那裏。凱勒布順從了這種衝動,只因爲緩解是即時的。
他不得不懷疑這種瘙癢是否與他過分敏感的聽覺有關,尤其因爲他耳朵上和周圍的皮膚似乎是最讓人惱火的。他打着哈欠,意識逐漸清醒,用手掌揉搓着耳朵,努力不使用指甲。他六歲時曾患上龍痘,至今仍記得,儘管哥哥勸他忍住瘙癢,但他抓得太用力時,皮膚開裂流血的感覺。
然而,這次的感覺與龍痘不同。
接着,他心不在焉地抓撓了一下頜部的皮膚,然後停了下來,當他注意到深色岩石上有什麼亮白色的東西時,他皺起了眉頭。他湊得更近,看到了一小撮白色薄片後,眉頭皺得更緊了。然後,他緩慢地將手從下頜處移開,盯着自己的手掌,猛然意識到這些薄片是皮屑。
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中劇烈搏動,呼吸也無法平穩;血液衝向頭部,發出一種奇怪的嗡嗡聲。他把手放在胸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儘管當他的皮膚正出現奇怪的白鱗並不斷掉落。這似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舉動。
這絕對不是阿蘭想找到他的最佳狀態。
凱勒布如此心神不寧,以至於當牢門開啓時,他幾乎毫無差距——直到石門摩擦岩石發出的巨大刮擦聲。不過,他的反應還是慢了一拍;門開了足足一秒後,他才抬起頭。這讓阿蘭在走進牢房並關上門時,忍不住自顧自地輕笑起來。
“我還以爲你說你對聲音很敏感呢,”阿蘭說。“然而你並沒有聽到我過來。”
凱勒布對阿蘭露出了牙齒——但這似乎讓阿蘭更加感到有趣。“我今天早上有別的事情煩心,”凱勒布低聲吼道,他的聲音在恐慌的心跳聲中顯得過於響亮,刺痛着自己的耳朵。
“比你即將失聰更重要的事情?”阿蘭問道。他的語氣輕快而戲謔,這隻會讓凱勒布更加憤怒。這是他的身體,他的生命,卻被阿蘭如此輕慢對待!
“是的,”凱勒布低吼道。“我更擔心在失聰之前,我的皮會先掉光。” 見阿蘭沒有回應,凱勒布掙扎着站了起來,儘管感覺搖搖晃晃。“你的藥劑正在殺死我!無論你認爲它能對我做什麼——它都沒起作用。一個死人對你毫無價值。我們都清楚這一點。所以別裝作你毫不在乎。”
阿蘭又笑了。“我親愛的孩子,如果藥劑真的在殺你,我根本就不會在乎。我會把你丟棄在這牢房裏腐爛,把你的屍體餵給巨龍——如果你足夠幸運的話。” 他的語氣中仍帶着一絲笑意,但那些尖銳的話語讓凱勒布後退了一步,他不禁失去了一些鋒芒。
“可你還是來了。”凱勒布說。
“沒錯,”阿蘭說。“我很好奇。你看,並非每個經歷我這套流程的人,都還有清醒的頭腦來提出一個停止施法的可信理由。到了這個階段,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瘋了,我不得不強行把藥劑灌進他們喉嚨裏。”
凱勒布聽到這話時,不禁畏縮了一下。他已經被羞辱得夠慘了;他幾乎無法想象被強迫到更糟糕境地的樣子。然而,他完全能理解這個過程是如何讓人發瘋的。巨大的噪音、灼燒感、瘙癢、皮膚脫落……
“我不明白,”凱勒布終於說道。“我的皮膚——”
“你正在蛻去舊皮,”阿蘭用一種本可以更令人安心的語氣說道,如果這個真相沒有如此令人震驚的話。阿蘭看到凱勒布驚訝地張開嘴脣時,得意地笑了,然後他戲劇性地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面小鏡子,示意凱勒布過去看自己的倒影。
凱勒布依然筋疲力盡,還沒有進食,所以他每動一下都顯得遲緩和疲憊。但他不想向阿蘭展示這種虛弱,他強迫自己抬起下巴,每一步都走得堅定,直到來到阿蘭身邊,從他伸出的手裏接過鏡子,並在附近坐下。
他很慶幸自己做出了坐下的決定——不只是因爲他筋疲力盡的肌肉撐不了多久。當他看到鏡中的倒影時,他胸腔中的空氣瞬間被抽乾。
他緩慢地抬起手,摸向他的下頜線,那是他正面觀察自己時變化最明顯的地方。皮膚已經脫落,有些地方像被嚴重燒傷一樣剝落,但在那些白色薄片和粉紅色斑點下面,是鱗片。鱗片摸起來是冰涼的,邊緣圓潤,洞穴昏暗的光線捕捉到它們,在原本無色的表面上閃爍出一道彩虹。它們還是大塊的鱗片;其中兩塊長得足以覆蓋他整個下頜的長度。
如果凱勒布能強迫自己的大腦進行更具邏輯性的思考,他就會意識到藥劑的灼燒感、他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氣息像煙霧一樣,都曾是線索。但他當時沒有想到——至少在那一刻沒有,因爲阿蘭的目光正盯着他。
相反,他唯一能想到的念頭,是以一種更像呼氣而非實際語言的方式表達出來:“它們是白色的。”
阿蘭讚許地點了點頭。“鱗片一直都是如此,”他說。“新生的龍族孵化出來時就是白色的;它們要等到孵化幾天後纔會顯現顏色。這可能就是那些傳說——小龍飛來並帶來希望——的由來。”
凱勒布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再次在耳中嗡嗡作響。如果他沒有坐着,他會直接倒下去。“我不是龍。”他說。
“你現在還不是。”阿蘭說。
凱勒布眯起眼睛,將鏡子扔到一邊。鏡子砸在地上碎裂開來,但他沒有理會阿蘭對這種隨意破壞所露出的惱怒表情。“我不是龍!”他這次的語氣更加尖銳。“龍是孵化出來的——這是你自己說的。”
“自然誕生的龍族是孵化出來的,沒錯。”阿蘭說。他的語氣很耐心,就像就像父母在給孩子孜孜不倦的教誨那樣,儘管他雙手緊握成拳的姿勢告訴凱勒布,這種耐心的語調只是他脾氣暴躁之上的一層僞裝。“但你知道要找到並馴服一條自然誕生的龍有多難嗎?你知道要找到並偷走一枚龍蛋又有多難嗎?”
“所以你覺得你可以——可以——” 凱勒布甚至無法組織語言。那些詞語和他的心跳聲一起卡在了喉嚨裏。他不敢說“創造一條龍”,因爲說出來感覺太過真實。
阿蘭笑了。“我很驚訝關於這個行動的謠言不多。雙方都在這麼做。我叛逃時把這項技術帶走了,但也有其他人偶然發現了它。”他挺了挺胸補充道:“但我的過程更爲精煉,失敗率也低得多——”
“停下。”凱勒布舉起了雙手。“停下。求你了。你不能……”
阿蘭微笑着看着凱勒布掙扎着消化這個最新的真相,臉上帶着令人無法忍受的得意。“你應該慶幸找到你的是我而不是別人。我有一種訣竅,能找到對的人,那些足夠強大能夠活下來的人。我的實驗中近一半的人能完整地走完整個過程。”
“近一半。”凱勒布重複道,心像是一塊大石沉沉砸向了地面。
“所以你看,凱勒布,”阿蘭繼續說道,完全不爲所動,彷彿凱勒布什麼也沒說一樣,“如果你快死了,我會察覺的。我見過有人從內裏燃燒殆盡,也見過有人在鱗片永遠長不出來後,只剩下骸骨。”當凱勒布只能盯着他時,阿蘭輕笑了一聲,然後走了幾步,抓住凱勒佈下巴下方的襯衫,把他拽了起來。“看看你,”他咧嘴笑着。“你正是我需要的。”
“你把我變成了怪物,”凱勒布說,掙扎着想掙脫阿蘭的控制——但他太累了,太震驚了,無法進行真正的反抗。
“Oh,儘量別用這些戲劇性的說辭來煩我,”阿蘭搖着頭說。“動用你的智慧,孩子。你自己看。”他鬆開了對凱勒布襯衫的抓握,但沒有後退。“你剛來的時候,還是個瘦小的男孩。告訴我一件事,凱勒布:你意識到自己現在有多高了嗎?”
凱勒布盯着阿蘭,但即使有了提示,他仍在震驚的迷霧中掙扎着思考,想看清阿蘭所看到的東西:凱勒布現在比阿蘭高了。這個君寧族的男人現在只到凱勒布鼻子的位置。
凱勒布自己是永遠不會注意到的。除非他變得更大。在比他大得多的“住所”裏,伴隨着感官的壓倒性衝擊和皮膚下生長的鱗片等其他變化,他怎麼會注意到幾英寸的增長——尤其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以消除藥劑的副作用時?
但他現在看到了線索:他的褲子短了一截,無法蓋住腳踝;他的衣服在胸口感覺更緊了。他曾以爲是睡在地上和喫得更好,讓他變胖和顯得不修邊幅。現在,他知道了真相。
不知爲何,他腦中出現了一個念頭:如果他繼續成長——如果他變成一條龍——他將無法再穿這些衣服。不知爲何,在所有對人性喪失的預想中,赤身裸體躺在石洞中的想法,最能將他推向近乎絕望的邊緣。
阿蘭一如既往地,帶着令人難以忍受的得意笑容,看着凱勒布與他的發現搏鬥。“恐怕到目前爲止,這個過程是不可逆轉的。”他說。“如果你現在停止服用藥劑,你會死的。你腹中生長的火焰,你皮膚下的鱗片——人類是無法承受這些東西的。你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完成你的轉化。”他的笑容擴大了。“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你在達到完全的體型和力量時,能保留你的神智。我知道將軍們更喜歡沒有思想的野獸,但我認爲擁有一條既能服從命令、又能獨立思考的龍,會更高效,你不覺得嗎?”
“你並不真正需要我的意見,”凱勒布說。他的聲音帶着一種疏離感,彷彿他在一個身體之外的地方處理這一切。“你已經自己決定好了。”
阿蘭發出了低沉而深長的笑聲。“而這正是爲什麼我希望你保留你的意識。如果你變成了一隻簡單的野獸,我還能從哪裏獲取娛樂呢?”
凱勒布眯起眼睛,露出了牙齒——一聲本能的低吼從他脣間溢出。
但這本身就是一個意外。那低吼聲似乎來自凱勒布的內心深處,來自一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擁有的地方。它穿過他的肋骨,震動着他的喉嚨,通過他身體時,在他牢房的牆壁上回蕩。
阿蘭笑了。“攻擊的本性,凱勒布?我剛纔還在說希望你不要變成野獸。”
“是你把我變成野獸的!”凱勒布回擊道,他的話語中仍然夾雜着低吼聲。
“不是野獸——是武器,”阿蘭糾正他,輕輕搖了搖頭。“你懂的,孩子,你不知道嗎?一條龍能造成多大的破壞。”
“我知道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我們的世界將生靈塗炭。”凱勒布回答道。他的聲音在他的喉嚨和嘴裏迴盪和震動。每一個詞都感覺奇怪而陌生,他的聲音聽起來完全不像以前。然而,這低吼聲賦予了凱勒布力量,如果他能用它來向眼前這個怪物般的男人展示他的憤怒,那就讓他展示吧。
“這更說明了要迅速果斷地結束這場戰爭,你不這麼認爲嗎?”阿蘭指出。
凱勒布搖了搖頭。“你是叛徒。你不想結束這場戰爭,因爲這場戰爭給你帶來了權力。”他指向阿蘭的長袍,指向上面繡着的徽章。“只要戰爭繼續,你就可以完善你的黑暗魔法。”阿蘭沒有爲自己辯護,凱勒布挺直了身體,憤怒使他的自信心隨着每一個詞語而增長。“別跟我談想結束這場戰爭。你強迫我對你坦誠;你至少應該給予我同樣的禮貌。”
聽到這話,阿蘭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他站了起來。“不,”他說,他的聲音帶着力量和魔法,在眼睛裏迸發出火花,“我至少能做的,是把你從飢餓和死亡中解救出來,把你變成更宏偉的東西。”他嗤笑着凱勒布。“你應該感謝我,孩子。事實上,你應該跪下表示感激。”
“我不會感謝你剝奪我的人性!”凱勒布回敬道,完全挺直了身體。儘管他直到最近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高優勢,他也不會放過利用它作爲武器的機會,就像他之前利用低吼聲一樣。
阿蘭抬起了下巴,用憤怒的目光射向凱勒布的視線。然後,比凱勒布能反應過來的速度更快,他反手猛擊了凱勒布一巴掌,打得他向旁邊摔倒在地。
凱勒布能感覺到一縷鮮血流過嘴脣,他用手背擦了擦嘴,怒視着阿蘭。這個君寧族的男人站在他上方,眼睛閃爍着。他中指上的大戒指一定是劃破了凱勒布的嘴脣;凱勒布能看到那顆深藍色寶石中心有幾點紅色血跡。
“注意你的措辭,凱勒布。”阿蘭用一種極度危險的低沉語氣說道。
凱勒布拒絕避開阿蘭的目光。“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我喝了你的藥劑,我沒有對你撒謊,”他說道,幾乎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憤怒。“你得到了我的服從。你強迫我服從了。但你不能強迫我對你表示感謝。我永遠不會是真心的。”
“你根本不知道我對你做了什麼!”阿蘭厲聲說道。“當我找到你時,你飢腸轆轆,什麼都不是!如果沒有我插手,你現在早就死了。我知道你在哪裏。畢竟那些聚集在軍營附近的團體裏,都是些絕望等死的人。”他嗤笑道。“你當時渴望得到一片龍鱗,不是嗎?”他指着凱勒布的臉。“難道你沒有得償所願嗎?”
“這不是我想要的,而你——”
“愚蠢的孩子,”阿蘭啐道。“你不能既想要實現心願,又對滿足你的人指手畫腳,挑三揀四。”
“你不是——”
阿蘭再次猛擊,重重地打在凱勒布的臉上,以至於凱勒布幾乎咬穿了自己的舌頭。當凱勒布沉默下來,眼睛刺痛、嘴角流血時,阿蘭對他嗤之以鼻,然後轉過身。
“雜種。”阿蘭像詛咒一樣吐出這個詞,直到他敲了敲門,門從外面打開,他才轉過身面對凱勒布。“我對你完成轉化後將獲得的力量仍然抱有很高的期望,”他說。“但現在我很清楚,除非你學會你的本分,否則你將毫無用處。”
凱勒布只是怒視着他作爲回答——並盡力保持這種反抗的姿態,直到阿蘭在他身後關上門。門一關上,凱勒布就讓肩膀鬆弛下來,揉了揉疼痛的下巴和嘴巴。
凱勒布,你爲什麼不能閉嘴? 他已經身陷囹圄,已經在失去他的人性——爲什麼他非要激怒這些掌握他生命的人,讓情況變得更糟?爲什麼他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失去低頭隱忍的能力?
“白癡,”他自責道,沿着下頜線撫摸。在他擦拭嘴脣血跡的地方,鱗片變得溼漉漉的,而他的胃比之前更爲飢渴了。
對了。愛鄰娜今天沒有帶來食物。
這似乎很奇怪。阿蘭一直堅持要確保凱勒布每天都有藥劑——以及隨附的食物。即使在他們口頭爭吵之後,他也似乎暗示想繼續這個魔法。想繼續這些變化。
凱勒布正在變成一條龍。一條龍。 這個君寧族的男人接管了他的生命,把他扔進一個巨穴,把火焰倒入他的身體,然後……然後……
阿蘭說失去神智是怎麼回事來着?
凱勒布看着自己的雙手,看着指關節上的紅色污跡,看着皮膚上的白色薄片。他盡力——他真的盡力了——讓自己接受這個真相。我將成爲一條龍,他反覆告訴自己。
但是,思考它,甚至看到變化的證據,是一回事。理解它、相信它、接受它…… 他現在還做不到。他甚至無法在腦海中組織語言來表達這個想法。
他心不在焉地抓撓着耳朵後面的皮膚,現在才注意到它們已經變成了尖形。他想象着它們只會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尖,直到變成龍角。
是的,這需要時間來適應。
如果他能適應的話。
凱勒布將膝蓋拉得更緊,以便將額頭靠在上面。他努力抵抗抓撓皮膚的衝動,儘管皮膚下的灼熱感不斷傳來。
“我不想改變,”他對自己低語。
這些詞語是空洞的、毫無力量的,他知道。在他第一次喝下藥劑時,他就已經輸掉了那場戰鬥,而他現在太害怕死亡,恐懼不已。太害怕阿蘭承諾過的,如果在轉化過程中停止施法會發生的事情。
但他不想被變成龍。這應該也是真實想法吧。
阿蘭離開後,凱勒布不知道自己在洞穴裏獨自思考了多久,但當他再次聽到門摩擦的刮擦聲時,他羞愧地承認自己鬆了一口氣。他的胃因飢餓而疼痛,嘴脣因口渴而乾裂。顯然,在這些變化的過程中,他不能長時間沒有食物和水。
但當凱勒布抬頭,期望看到愛鄰娜時,他卻驚訝地發現,走進來的竟是幾名士兵,他們默默地圍住了他,拔出了劍。
愛鄰娜最後走進房間,交叉起雙臂。“制住他。”她尖聲命令道。
聽到她的命令,圍繞着凱勒布的士兵們一擁而上,抓住了他的手臂,將他強行按跪在愛鄰娜面前。當其中一個士兵用力拉扯他的手臂,讓他感覺肩膀抗議時,一聲低吼從他脣間滑出,那聲音足夠低沉,讓一些士兵猶豫了一下;其中一個甚至略微後退了一步。
但愛鄰娜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干擾。相反,她從腰間拿出了一個東西,當凱勒布看到那條皮鞭時,他睜大了眼睛。
“不……”
愛鄰娜向他揚了揚眉毛,但什麼也沒說。她讓那長長的武器展開,然後向凱勒布揮去,纏繞住了他的脖頸。
士兵們將他的手臂固定在身後,讓他跪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凱勒布只能低吼,不再費心隱藏這種龍類本能。他捲起嘴脣,用他能聚集的所有怒火迎上愛鄰娜的目光,即使他現在還不能噴火。如果她打算傷害他,他也不會卑微屈服。他阻止不了她,但他可以低吼,他可以用他目光中的怒火提醒她:她錯了。
儘管低吼聲迴盪,愛鄰娜還是向他笑了,然後彎下腰,將鞭柄觸碰她腳邊的地面,距離凱勒布的位置只有幾英寸。鞭柄從皮革變成了金屬,並與石地板融合,那金屬沿着皮鞭的走勢蔓延,直到讓凱勒布驚恐地發現,纏繞在他脖子上的皮鞭變成了一副沉重的鐐銬。
士兵們終於鬆開了凱勒布的手臂,但他無法離開那個位置太遠。纏繞在他脖子上的鎖鏈不允許他直起身坐着,更不用說對士兵構成威脅了。
凱勒布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因屈辱而發燙。他現在是跪在地上,手腳並用——除了伏地,他無法採取任何其他姿勢。更糟的是,當愛鄰娜蹲在他面前時,她伸出手撥開了他的一些頭髮,在他的耳後抓撓了一下,彷彿他是一隻普通的寵物。
“別擔心,”她低聲對他耳語。“這個魔法鐐銬會隨着你的成長適應。等到你長出翅膀時,你會正好保持這個姿勢。” 凱勒布想從她身邊微微掙脫,但無法拉開任何實際距離,她笑了。“阿蘭說你需要學會你的本分。你就是我們的野獸。僅此而已。現在就學會這一點,也許我們還會放長你的鏈子。
第四章:理應如此?
凱勒布的新“住處”與他原先設想的景象判若雲泥。
當阿蘭承諾給的是“住處”而非“囚牢”時,凱勒布以爲那最多隻是他在山中頭幾晚待的那種地方:岩石中勉強鑿出的一個洞,能放下幾張軍牀,士兵們僅夠側身挪動。即使被單獨關押,他也只以爲的也只是能來回踱步、“活動筋骨”的空間,就像阿蘭輕描淡寫的那樣。
然而,當愛鄰娜推開一扇沉重的石門,暴露在眼前的一切讓凱勒布震驚不已,他腦海中唯一能用的詞彙就是“天坑巨穴”。
這地方一定曾是軍中豢養巨龍的獸舍。除了這個解釋,再無他理——他必須仰頭至極限才能望見穹頂;洞穴深邃,兼具自然鬼斧神工與人力開鑿的痕跡。唯一的限制是寬度,僅與軍隊飯廳長度相當,但對一條巨龍而言,也足以舒展雙翼了。
當他看到牆上長長的爪痕,尤其是在緊鄰石門處,凱勒布的疑慮得到了印證。這些痕跡使他眉頭緊鎖,瞬間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其他石壁上的抓痕看起來像是巨龍伸懶腰留下的自然印記,但門邊這些,卻充滿了絕望的掙扎。它們層層疊疊,在堅硬的岩石上刻下了深深的凹槽。
他死死盯着那些深痕,直到感到一陣噁心。隨後,就在他閉上眼想驅散眩暈時,沉重的石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徹底關閉。
這一聲,像是沖垮了他內心恐懼洪流的閘門。凱勒布甚至來不及意識到,雙膝已經無力地砸向地面。這個空間裏充斥着一種排山倒海、令人窒息的力量。那股憤怒與絕望的腥臭彷彿觸手可及,儘管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氣味根本不存在。眩暈感襲來,他雙手緊貼地面,拼命想壓制住自己的崩潰——那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與感受,徹底淹沒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感到手指在緊攥時颳着岩石,但他壓抑已久的喘息還是衝破了喉嚨,變成氣喘,化爲啜泣,最終潰堤成淚水,他徹底癱軟在地,顫抖的雙臂再也無法支撐自己。
凱勒布頭一次希望自己當初是自願入伍。如果他簽了入伍書,至少能作爲衆多面孔中的一員,在隊伍中戰鬥。誠然,那樣的生命充滿了危險,他也必須服從那些毀了他兄弟和英雄的仇敵的命令,但那總好過現在。至少,他能保有一絲自主權,留存一點尊嚴的假象。
可眼下,他覺得自己徹底淪爲一隻動物——被囚禁、被擺佈。他們將他安置在一個圈養野獸的牢籠裏,無疑是雪上加霜,進一步加深了他的屈辱感。
他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持續了很長時間——這不僅是因爲屈辱和憤怒,還因爲藥水帶來的無力感抽走了他肢體的全部力氣。即使他想爬起來,也辦不到。他翻過身,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抓痕,忍不住思忖:之前被囚在這裏的巨龍,是怎樣的命運?
“他們大概也殺了它吧,” 他心想。“先是囚禁,強迫它去賣命,等它戰死沙場,就徹底拋諸腦後了。”
他從未與一條巨龍產生如此強烈的心理感應——當然,他此前也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巨龍,即使這個空間的前任住客早已逝去。
很長一段時間,凱勒布只是盯着天花板,想象着住在這裏的是什麼龍:也許是一條像奴隸般被驅使至死的紅龍;或許是一條遠離天空、被困死在山中的藍龍;又或是一條珍貴的黑龍,因傷重不治被殘忍剝去鱗片。
最終,一陣香味提醒了他——愛鄰娜說過新“住處”裏有喫的。他側身翻轉,用手肘支撐起身子,挪到門邊石頭上的餐盤前。
他如飢似渴地撕扯着麪包和肉。他知道,藥水的副作用就是令人飢餓而倦怠,但飢餓感卻如此真實而絕望。他的胃部絞痛,進食速度根本趕不上身體的渴望。似乎剛剛開動,盤中就已空空如也。
當他將殘渣盡數舔盡後,雖然疲憊依舊,胃部仍舊鳴叫,但藥水帶來的那種透支感總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熟悉的疲憊和飢餓——那是被灌入這兩劑藥水前,長期營養不良留下的舊債。
最終,在這片空曠的“住處”裏,他靠着冰冷的石牆坐下,閉着眼,頭向後仰。直到巨大的石門摩擦地面的聲音驚醒了他,他才意識到自己已沉沉睡去。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但胃部傳來的強烈飢餓感告訴他,顯然已經有一陣子了。
然而,當愛鄰娜帶着食物和一壺藥水再次出現時,凱勒布心中湧起的只有怒火——沒有忍耐,沒有對食物的期盼。只有純粹、翻騰的怒火。
他怒視着那壺藥水,但當愛鄰娜溜出洞穴時,他一言不發。她也同樣保持沉默。畢竟,他不過是一隻動物——一個按時被投餵的寵物。他心知肚明,她也心知肚明,他慶幸不必維持這場兩人都不願繼續的虛僞尊嚴。
好幾分鐘裏,凱勒布都在猶豫要不要拒絕喝下藥水。這件事他有得選。有食物墊底,而且石地板並不光滑,打翻的藥水會滲入縫隙。他知道阿蘭說過這樣會讓他喫苦頭,但阿蘭又怎會全知全能?他並非無所不能,否則戰爭早該在彈指間結束了。
凱勒布閉眼,嗤笑一聲,搖了搖頭。關於藥水的最終決定可以稍後再做。現在,先填飽肚子。
他掰下一塊麪包塞進嘴裏,但剛一嚥下,就感到癱軟無力難以起身。胃部劇烈翻騰,感覺身體正從內部崩塌。他無法抑制痛苦的呻吟,身體弓成一團,手臂緊緊抱住腰腹,試圖緩解劇痛,卻毫無作用。
這種感覺勢不可擋,但在痛苦深處,凱勒布找到了一絲領悟——這就是阿蘭所說的,他妄圖逃脫命運的懲罰。阿蘭在食物中動了手腳。除非他喝下藥水,否則無法進食。
選擇仍然殘酷清晰:要麼服從,要麼死亡。 但凱勒布曾天真地奢望,至少還能進行最後一次反抗。
如果他能積攢一絲力氣,在不呻吟或尖叫的情況下張開嘴,凱勒布可能會詛咒阿蘭的名字。
終於,他控制住狂亂的思緒,展開蜷縮的身體,伸手握住水壺,將藥水舉到嘴邊。裏面的液體如往常般灼燒着,這時候再閉眼已經晚了,他無法阻止鹹澀的淚水滑落臉頰。但他仍強迫自己一飲而盡,不剩一滴。
起初,藥水並未立即緩解疼痛,反而讓他痛苦加劇。它沒有立刻解除食物中毒的劇痛,反而讓他感覺自己由內而外地燃燒起來。手臂失去支撐,他再次蜷成一團,等待痛苦平息,極力忍住尖叫。
他不知道爲何要如此努力地保持沉默,或許是內心那隱藏的反抗精神——那種讓他有時能反抗阿蘭傲慢和輕蔑的特質——這促使他要保持最後的尊嚴。
隨後,毒藥的劇痛突然消退,只剩下藥水的灼熱感。至少,這種感覺他能承受,他已經經歷過。
他閉上眼睛,直到藥水的灼熱感也徹底消退。趁着藥力帶來的振作幻覺尚存,他又回到了食物托盤前,像上次一樣狼吞虎嚥。喫完所有東西后,他站起身,在洞穴裏走動。他知道應該節省體力,但他無法忍受躺在冰冷石頭上那種無助感。他必須做點什麼,否則肯定會瘋掉的。
他伸手觸摸石牆上深深的凹槽,發現到處都是三叉的圖案——那是三根龍爪留下的,有些深到他可以把手伸進去。
“啊!” 當他感到有什麼東西迅速爬過指尖時,他立刻縮回手。一隻小蜘蛛驚恐地從凹槽裏竄出,顯然是被驚擾了。
凱勒布眯起眼睛看着蜘蛛。不知怎的,它的聲音聽起來太吵了。儘管它如此微小,但凱勒布敢發誓,他能聽到它每條腿接觸石頭的聲音,直到它匆忙鑽進牆上的另一個孔洞中消失。
“不對勁。” 凱勒布皺起眉頭,決定沿着蜘蛛的路徑追蹤。他將耳朵貼在牆上,果然聽到了微弱的刮擦聲——那是蜘蛛在安頓巢穴。事實上,他能聽到好幾種生物在裏面移動——似乎是昆蟲,或許還有更多的蜘蛛。
他將耳朵移開牆壁,確信自己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儘管那可能是血液在他耳中搏湧的聲音。
這太反常了。 無論阿蘭想對他進行何種改造,顯然它們正在生效。而這些變化比他預想的更令他恐懼。他知道阿蘭要改造他,但親身體驗到的感覺讓他窒息和驚恐。
理性上,他能理解這種變化背後的邏輯。感官增強的士兵無疑是戰爭中的寶貴資產,他能通過龍翼聲遠距離感知敵人。但這種認知只會讓他感覺更糟。
這是他的身體。他的感官。而另一個人,卻將他們對“他應有的形態”的想法,霸道地 “映射”到了他的身上。
這種被侵犯的不公正感徹底淹沒了他,他除了大喊,已別無他法。他一拳砸向牆壁,驚動了裏面的昆蟲——但這種行爲只會讓他感覺更糟,因爲他能聽到昆蟲在牆內刮擦和滑動的嘈雜聲,與他迴盪在石頭上的吼聲混雜在一起。他甚至能聽到一隻蒼蠅從他身邊飛過時低沉的嗡嗡聲。
“他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他一開口,聲音就回蕩回來。
他絕望地想:“這幫不了任何人贏得戰爭。”他緊緊捂住耳朵。“這樣我能聽到的只有自己心臟的狂亂跳動。 沒人能這樣戰鬥。我連自己說話都聽不清了!”
這是他遇到阿蘭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想要去找阿蘭——去質問出一個答案。這些變化肯定與阿蘭想要的結果背道而馳——如果真是這樣,阿蘭難道不會放他走,而是繼續浪費時間在註定失敗的試驗上嗎?
等到凱勒布的耳朵停止轟鳴時,他感到精疲力盡。畢竟,藥力的持續時間有限,並且總會帶來虛弱感。藥效消退的唯一好處是,他終於可以思考,而不被蒼蠅的低聲嗡鳴或腳步接觸地面的聲音所幹擾。儘管如此,他仍然閉着眼睛,因爲他不相信自己不會被新一波的……無論那是什麼感覺所壓倒。
他筋疲力盡地睡着了,對眼皮的拉力無力抵抗。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門再次打開。即使他不再能聽到最微小的昆蟲聲,石門摩擦地面的聲音也比前一天更響亮——足以將他喚醒。
他掙扎着跪起來——累得無法站立——然後轉身面對愛鄰娜。“等等,”他沙啞地喊道,聲音裏仍帶着濃濃的睡意。
出乎意料,愛鄰娜停頓了一下,挑起了一邊眉毛。他猜想她可能目睹了多少其他絕望受害者經歷這種轉化,有一個可怕的瞬間,他想知道他們中是否有人曾試圖哀求或賄賂她。
但他不會乞求。很久以前,飢餓威脅生存時,他就做出了決定。他不會讓魔法再次帶來這種屈辱。
“我想和阿蘭談談,” 他用沙啞的聲音說。
愛鄰娜笑了,那是一種從鼻腔溢出、帶着明顯不屑的笑聲。“你沒有資格對我發號施令,小傢伙。”
凱勒布對她輕蔑的稱呼感到憤怒,但爲了得到答案,他努力保持着冷靜的眼神和語調。“他會想知道他的藥水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你又憑什麼知道這些?” 她反問。她的聲音裏仍帶着笑意,但凱勒布聽出了足夠的好奇,知道她會聽下去。
凱勒布不太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敏銳,能捕捉到語氣中的細微差異。他一直都很警覺——爲了生存不得不如此——但這可能是他增強的感官的一部分。他對此感到複雜。
但他還是將這些念頭拋開,直視愛鄰娜的眼睛。“你想要一個戰士,”他緩慢地說。“一個能爲你衝鋒陷陣的人。但這藥水根本做不到。它只會讓我一上戰場就耳聾。”
如果愛鄰娜感到驚訝,她也隱藏得極好。她盯着凱勒布看了許久,嘴角才微微上揚。“你這麼快就下結論了?”
凱勒布猶豫是否該冒險和盤托出。他猜想她是否有處決失敗實驗品的命令。她按在劍柄上的手勢絲毫沒有減輕他的恐懼,這種威脅幾乎讓他閉上了嘴。
但他瞥了一眼她帶來的食物托盤,想到再次經歷那種灼燒的痛苦和壓倒性的噪音,就讓他無法承受。他寧願現在就死,也不願被迫忍受更多,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你上次來的時候,藥水……” 凱勒布停頓了一下,尋找措辭。“聲音太響了。連我自己的聲音都刺耳。如果你們繼續用這藥水,不做出改變或停止,我怎麼能在戰場上聽清命令,甚至和戰友交流?”
“你不必太擔心說話,”她說着,舉手阻止凱勒布辯解。“但你的觀點我記下了。”她的壞笑變成了毫無暖意的笑容。“他對你的判斷是對的,”她說。“你比看起來更聰明。”
“我不確定這是否算讚美。”
她又笑了,這次比他提出要見阿蘭時笑得更暢快。“那是你培養出了相當健康的疑心病,不是嗎?”
“我有充分的理由。”
她轉身準備離開。“我會和阿蘭談談,”她說。“他會想聽你說的這些。”
“那今天的藥水呢?”
“喝下去。”
凱勒布想對她尖叫,把藥水潑到她臉上,讓她自己嚐嚐。但另一方面,他不得不考慮一個事實:她剛剛同意將他的擔憂轉告阿蘭。這是向前邁出的一步——他不能忽視。信任必須是雙向的。即使不能建立信任,他也必須建立某種抗爭的籌碼,以免自己被不斷踐踏。
凱勒布仍處於震驚中無法動彈,愛鄰娜催促他:“這是你進食的唯一途徑,除非阿蘭另有指示。”
“可我告訴過你——”
“我不是阿蘭。” 愛鄰娜對他笑了,黑色的眼睛裏跳躍着殘酷的戲謔,她在門口等着。凱勒布知道,不看到他喝下藥水,她是不會離開的。他感到自己的臉頰再次灼熱——這是一種他最近再熟悉不過的屈辱感。
他沒有移開目光,但還是伸手去拿了水壺。當她轉身離開,讓他獨自去面對體內奔騰的火焰時,他痛恨她臉上的那個笑容。
草,我這裏發現了一個問題,小說裏的南北有差異,一二章屢屢提及海納在南方而君寧在北方,但是地圖和後期劇情又恰恰相反,所以這個問題可能還得先研究一下
第三章:身不由己
凱勒布心頭升起了冰冷的疑竇:是否還有人記得他的存在?
士兵們將他從阿蘭面前帶走後,將他扔進了一個簡陋的巖洞,那幾乎只是在岩石中鑿出的狹小開口。一道裝有橫樑的木門將它變成了牢房。他無法完全伸展雙臂而不觸及牆壁;睡覺時,雙膝必須蜷縮,因爲他比這個臨時牢房長;雖然能站立,但頭髮會蹭到頂部的岩石。
自上次與阿蘭交談以來,他唯一一次與人類接觸,就是第二天清晨,兩名士兵進來解開了他身後捆手的繩索,並留下了一個盛滿的水壺。
可那是兩天前的事了。水壺早已空空如也,此後,再沒有人靠近過他這間岩石囚室。
凱勒布用舌尖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深深地懊悔自己當時幾乎是一口氣喝光了那點水。早知會被如此遺棄,他一定會更精心地分配。
“我下次會記住的。”他想,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如果他們不是打算就這樣將他困死、餓死。
飢餓和缺水,凱勒布以前經歷過。他深知應對之法——如何分配資源,延長其使用。但他加入軍隊後就從未考慮過配給的問題,畢竟軍隊總是會給士兵保障後勤。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抱持了錯誤的假設。也許他天真地以爲,如果他們想要利用他,就不會讓他活活餓死。又或許,他們最終決定放棄利用,將他留在此地自生自滅。
凱勒布無法斷言哪種命運更糟:是被阿蘭徹底利用、榨乾,還是就此餓斃。阿蘭談論那些他打算做的事時,語氣冰冷得彷彿在描述某種永久性的、致殘的改造。“沒有思想的野獸”這個詞組在他腦海中反覆迴響,像一種警示。這個人根本不在乎凱勒布的人性是否被剝奪;他只關心什麼能推進他的計劃。
凱勒布將頭靠在冰冷的巖壁上,閉上了眼睛。飢渴的折磨總是令人精疲力竭。他幾乎沒有力氣了,但他知道不能讓自己睡得太久。他見過太多人躺下後就再也沒有醒來。因此,在他估計是白天的時段,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然而,他無法準確判斷時間的流逝——這種煎熬與飢渴交織在一起。他感覺水用完已經兩天了,但以他此刻的疲憊和混沌,時間可能更久。他被關在洞穴深處,只有遠處橫樑門外牆上的一支火把能透進微弱的光。在永恆的黑暗中,他如何區分白晝與黑夜?
這孤寂的牢房已安靜得太久,以至於當終於有動靜時,隧道盡頭那扇金屬門摩擦岩石地面的聲音顯得震耳欲聾。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將他從沉思中驚醒,他慌亂地站起身,身體微微搖晃。儘管如此,他還是站穩了;他不想讓他們看到他像實際感覺中那樣虛弱。
他只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接近他的牢房,當來訪者出現在視野中時,他感到驚訝——既不是奈爾斯也不是阿蘭。站在他牢房門前的是另一位軍官,一位將長長的黑髮盤在頸後的女人,她肩章上的徽飾比奈爾斯更多,顯然軍銜和級別更高。
凱勒布從未見過她,但她沉穩的氣度讓他不自覺地挺直了身體。她審視着他,嘴脣抿成一條細線。“你站着,”她最終開口。
凱勒布迎上她的目光。“那我站着。”
“沒必要,”女人蹙眉道。“沒什麼需要證明的。”
“也許我需要向自己證明我還能站着,”凱勒布說。他沒有說出全部實情,他隱藏了自己需要向他們證明他們不能如此輕易地將他擊垮的念頭。但對於這個謊言,他比對阿蘭說的任何謊言都更有底氣;這個女人似乎沒有阿蘭那種洞察人心的目光。
也許這能幫助他活下去。
女人再次沉默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伸手解下腰間的水壺,從欄杆遞給了他。“這藥劑會給你足夠的力量以爲我所用。”她解釋。“全部喝光。它經過了精確的測量。”
凱勒布看到水壺時,感激涕零,來不及回味女人的話,就已經打開了蓋子。但當他意識到她說了什麼時,他停住了。他的嘴脣乾裂麻木,渴望着終於能有飲物,但他仍有足夠的理智知道不能相信“藥劑”。尤其是阿蘭要把他變成武器的承諾還在耳邊迴響。
他緊緊攥着水壺,隔着欄杆眨着眼看她,但他沒有立即喝下。女人發出了不耐煩的“嘖”聲,並轉身要走。“你死在這裏對我來說沒有損失。我可以派士兵去找另一個絕望的男孩。但在你做出選擇之前,我可以告訴你,這藥劑是你唯一能喫能喝的東西:你要麼喝下它,要麼就等死。”
凱勒布在女人遞水壺給他的那一刻就懷疑這是他們的安排,但不知何故,當她如此清晰地挑明時,這個事實對他造成了更強烈的衝擊。
他閉上眼睛,靠在岩石牆上。他真的需要好好思考這個選擇,權衡承受阿蘭強加的改變而活下去的風險,與接受自己死亡的現實。但女人沒有給他做出決定的時間。他剛一閉眼,就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在岩石上響起,他猛地睜開眼睛,陷入恐慌。
“我不想死。”
有了這一個念頭,凱勒布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等等!”他喊道,女人停下了腳步,僅僅是轉過頭看了一眼。她哼了一聲,繼續向他的牢房外走去——直到凱勒布攔下她,絕望地將藥劑灌下。
她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他喝了藥劑。他剛一喝完,就發出一聲沙啞的呻吟,跌倒在地,淚水湧上眼眶,他緊緊抓住指尖下的地面。藥劑在他喉嚨裏像火焰一樣燃燒,令他幾乎無法吞嚥。
過了一會兒,當他終於能呼吸而不感覺像在吞嚥熱煤炭時,他再次抬起頭,看到女人正站在欄杆門前,雙臂交叉,嘴角帶着一抹平靜而得意的微笑。“你結束了嗎?”
凱勒布太累也太警惕了,想不出回嘴的話,不認爲對她怒目而視或說任何不合時宜的話會有除了更多麻煩以外的好結果。他汗流浹背、渾身顫抖,但令他驚訝的是,當他站起身時,他確實感覺更強壯了。甚至比以前更加機警了。
“跟我來,”女人說着,從腰帶上拿出鑰匙打開了門鎖。“藥劑只會持續很短的時間。如果你試圖逃跑,你會迷路然後倒下。我並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事發生。”
“ 謝謝你的警告,”凱勒布沙啞地說,聲音在他的口中是灼熱的——以至於他的氣息在他面前的空氣中形成了一縷縷水霧。他皺着眉頭,想知道藥劑裏到底是什麼,但女人已經開始離開,他知道不能讓她久等。於是,他把好奇心放在一邊,趕了上去。
士兵們把他拖到牆上的牢房時,他是昏迷不醒的,所以他們兩人在洞穴中走的這條路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憑藉他新獲得的警覺性,他努力記住所有的彎彎繞繞,儘管他不確定這有什麼好處。不過,這是他能做的事——是唯一不被強加於他的東西——他緊緊抓住了這一點,直到他不可避免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最初見到阿蘭的房間。
阿蘭不再穿着君寧軍服——很可能是因爲他不再需要它來試探凱勒布的反應了——他幾乎沒有從他坐着的地方抬頭,而是正在觀察着不遠處壁爐裏燃燒的火焰。
“坐下,凱勒布。那藥劑很快就會失效,我不希望你在這裏做出像失去知覺這樣失態的事情,”阿蘭說着,指了指他身邊的一個座位。
凱勒布感到雙手緊握成拳,但他認爲臉朝下摔倒並不能證明什麼,只會證明他有多麼無助。於是,他坐了下來,臉上火辣辣地感到羞辱。他沒有任何發言權,過去半小時發生的事情似乎就是爲了提醒他這一點。
直到凱勒布坐下,阿蘭才從火光中抬起頭,然後他只是問:“你感覺怎麼樣?”
“何意味?”這句話在凱勒布能阻止之前就脫口而出——但他也不想阻止。這個人是他過去幾天飢渴交加的原因,這個人威脅要把他扭曲成他本來的樣子。對於帶他來的那個女人,凱勒佈會咬緊牙關,因爲他覺得他可以玩她的遊戲——那種所有人都玩的權力和姿態的遊戲。但阿蘭,玩的是他自己獨有的遊戲。凱勒布知道,無論他說什麼,阿蘭都會做他想做的事。那爲什麼不直言不諱呢?
事實上,阿蘭似乎鼓勵這種回嘴,儘管凱勒布不知道爲什麼——而這種持續的捉摸不透令他抓狂。
“我們見面時我就告訴過你,凱勒布,”阿蘭耐心地說,他的回答讓凱勒布感到驚訝,“我要塑造你。每一個過程都是不同的,取決於對象。所以,考慮到這一點,你的反應和你的感覺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很好,”凱勒布說着,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他已經能感受到這些話中的謊言,尤其是隨着藥劑開始離開他的身體。他感到比以前更虛弱,即使坐着,他也幾乎無法保持直立。
阿蘭沒有回應。相反,他只是讓凱勒布的狀況替他說話,沉默地看着凱勒布努力保持眼睛睜開。
他絕對不想在有阿蘭的房間裏睡着。
“累了。”當阿蘭似乎滿意地看着他陷進椅子裏時,凱勒布終於承認。
阿蘭發出了不置可否的聲音,然後站起身,凱勒布閉上眼睛,畏縮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沒有力量阻止阿蘭,他也知道這個人有不可預測的情緒波動和脾氣。所以,當他感到一個碗被塞進他的手中,一股熱燉菜的獨特氣味飄進他的鼻子時,他差點從椅子上驚跳起來。
“喫掉。”阿蘭命令他。“你的死亡對我沒有價值。我給你的藥劑會耗盡你的精力,堪比你又在那個牢房裏待了一天。”
凱勒布太累了,顧不上質疑阿蘭。他把碗湊到嘴邊,飢渴地喝着燉菜,快到幾乎沒有吞嚥。它灼燒着他的嘴巴和喉嚨——但不像藥劑那樣灼燒他。熱燉菜和灼熱液體的感覺對凱勒布來說,比藥劑中那種奇怪的火焰要熟悉得多。
碗空了,凱勒布閉上眼睛,回味着食物再次進入胃裏的感覺。他知道在空腹時不應該喫得這麼快——經驗的聲音讓他想起了他的身體對飢餓和暴食結合的反抗。但他也知道阿蘭對他的對待似乎毫無章法。他真心害怕阿蘭會突然決定命令那個來帶他離開牢房的女人——她正站在角落裏,像在等待命令一樣觀察着他們——再次將食物從凱勒布手中奪走,作爲對他破壞他不知道規則的遊戲的一種病態懲罰。
他之所以保持閉眼,是因爲他想細細品味身體對燉菜的反應。那個女人告訴他水壺裏裝的是藥劑,所以他對他們給他的任何東西都不信任。也許下一次他們給藥劑時,就不會告訴他了。當他沒有感覺到那種燃燒感——當他只感到胃部絕望地抓住急需的食物時——他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到阿蘭正仔細地觀察着他,下巴靠在交疊的雙手上。
“我想,你還是很累吧。”阿蘭說。
凱勒布躲開了阿蘭的目光。他不喜歡阿蘭盯着他時的感覺,彷彿阿蘭只是在等待凱勒布犯錯。問題在於,凱勒布不知道什麼是錯,什麼不是。有時,阿蘭鼓勵他個別思想的爆發,而有時,阿蘭會對一句無知的話語發怒。凱勒布永遠不知道阿蘭的哪一面會在某個時刻出現。他只知道,如果他照做,他就不會餓死。
他痛恨這種盲目和無知的感覺,而賭注——他的生命和人性——卻如此之高。
“凱勒布,我跟你說話時,我希望能夠得到回答,”阿蘭說。他的語氣帶着責備,像一個疲憊的父親,這讓凱勒布的臉頰更加灼熱。阿蘭沒有理由對他這樣說話——但凱勒布也沒有任何力量讓他停止。
“是的,”他說,雙手緊握成拳。他強迫自己抬頭,迎上阿蘭的目光。“是的,我累。你的那個藥劑耗盡了我的力氣。你已經知道了。”
“這就是魔法的運作方式。它給予的一切,都必須從別處奪取。”阿蘭向前傾身。“對你來說,凱勒布,這意味着未來會有更多像這樣的日子。我不能彈指一揮就給你變出我想要的破壞力。這需要時間,而每份藥劑都會奪走你的力量,將其用於我的設計。”
“如果你需要我變強壯,爲什麼把我留在那個牢房那麼久?”凱勒布尖銳地反擊。
“你很聰明。自己想明白,”阿蘭說,完全沒有被凱勒布聲音中的怒氣激怒。相反,他繼續看起來像以前一樣得意洋洋,向後靠去,等待着凱勒布的回答。
凱勒布垂下了肩膀,想知道這個順從的舉動是否能給他帶來暫時的寬恕。他在生活中學會了,有些人直到對手屈膝在地纔會罷休。如果阿蘭是這樣的敵人,也許凱勒布可以跳過任何對抗,直接告訴阿蘭他沒有威脅,從而避免進一步的痛苦和屈辱。“你不需要證明什麼,”他說。“我已經知道我逃不出去。”
阿蘭的笑容更大了,他搖了搖頭。“這不是我需要證明的唯一事情,”他幾乎溫柔地說。他仍然像一個責罵的家長一樣對凱勒布說話,這種語氣讓凱勒布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需要你明白,凱勒布,違抗我會有後果。我需要你明白,我永遠會得逞。所以當我給你一個命令時,我期望它被服從。如果你選擇無視我,我也總有辦法讓你生不如死,而你卻無可奈何。你明白嗎?”
凱勒布感到臉頰又在燃燒。他痛恨這一切。他痛恨這種無力感。他想回到山腳下——甚至回到那些士兵,那些不得不服從命令,但在爲戰爭做準備時仍然有權力支配自己的士兵身邊。那是些還有一定選擇權的人。他感到噁心、屈辱。
如果這些還不足以加劇他的痛苦,阿蘭失去了他抑制不住的怒火,收回了手,反手摑了凱勒布一耳光,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完美匹配他手上精緻戒指的印記。凱勒布太過虛弱,這一擊將他打得歪向一邊,差點摔下座位,他抬起手捂住臉頰,向上盯着阿蘭。“你……”
“我告訴過你:我跟你說話時,我希望你回答。”阿蘭說,他的語氣突然比以前冰冷得多。
凱勒布盯着阿蘭,阿蘭像石頭一樣的表情籠罩着他,然後他低下了頭。“是的,長官,”他說,這些詞在他的舌頭上灼燒。
“很好。”阿蘭眯着眼看着凱勒布,然後又坐了下來。“現在,凱勒布,我問了你一個問題。你明白你的處境嗎?”
“不。”
阿蘭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個答案。而這個細微的跡象表明阿蘭並非知道凱勒布腦中的每一個想法,這足以讓凱勒布燃起希望:這個人並非不可戰勝。他不是神。
“你這是什麼意思?”阿蘭質問道。
凱勒布抬起頭,讓自己的表情滑向阿蘭在整個談話中一直戴着的那種假笑。這是一次微小的勝利,但他寧願抓住哪怕最小的勝利,也不願在這人試圖把他變成非他所是的東西時,繼續保持沉默和順從。“我不明白我的處境,”他清楚地說。“你沒有向我解釋你的目標是什麼;我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麼企圖。”他搖了搖頭。“我明白你要求完全服從。我明白你想研究我。但我的處境?”他閉上眼睛,爲阿蘭的憤怒做好了準備。“你問我明白了什麼。這就是我的答案。”
阿蘭沉默了足夠長的時間,凱勒布再次睜開了眼睛——真心驚訝於這個人還沒有發火。當他看到阿蘭時,他能看到即將爆發的怒火的所有跡象:緊握的拳頭,緊繃的下巴。但阿蘭沒有站起來。他沒有打凱勒布。相反,一個緩慢的笑容在他臉上蔓延開來——這比他訴諸肢體暴力更讓人擔憂。
“聰明的回答,”阿蘭嗤笑着搖了搖頭。“一個客觀的事實。”
“你告訴我不要對你撒謊。”凱勒布的語氣近乎悶悶不樂。他討厭被人嘲笑,就像他討厭被困住一樣。
“我確實說過。”阿蘭同意,看起來和聽起來仍然非常有趣。他站起身,凱勒佈下意識地往後縮。阿蘭看到這個反應時笑了笑,但他沒有靠近凱勒布。相反,他只是走向火堆撥弄它,用一種貪婪的表情看着火焰。“你每天都將喝下同樣的藥劑,”他突然說。“不用我說,你必須一滴不剩。如果你試圖耍任何花招,如果你故意倒掉或灑出它,只會給自己徒增痛苦。”
第二章:狐假虎威
凱勒布沒有一套體面的軍裝可穿,因爲他只是一個尚未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被徵召的少年——這反倒讓參軍的痛苦更甚。他的哥哥當年入伍時,曾將軍服上的徽章視作榮譽;可如今,在這幽深的洞穴裏,凱勒布身上只有一把隨着步伐敲擊臀部的佩劍,以及一道標明他新兵身份的臂章。
他厭惡腰間的劍,如同厭惡臂上的臂章那樣。兩者以不同的方式彰顯着他的與衆不同。那劍足夠沉重,每次他邁步時都會撞擊側身,在他的臀部和大腿上留下了一塊相當大且令人不安的紫色淤痕。他想,佩戴劍鞘一定有能避免這種痛苦正確的方法,但現在不會有人告訴他。
事實上,他幾乎什麼都沒被告知。那位奉命下山招募難民的高大長官奈爾斯,只是簡單地將佩劍和臂章分發給他和另外兩名新兵,並告訴了他們用餐的位置。當來到食堂的那一刻,他們從飢餓之中感到了解脫——三人狼吞虎嚥地喫着,幾乎沒說一句話。
現在,凱勒布開始後悔當時沒有抓住機會和另外兩名被徵召的孩子交談,因爲自那天起,他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孩了。他不知道她是否遭遇了不測,還是已被派去前線執行任務。他心想,那頓沉默的晚餐,也許就是見到她的最後一面吧。
他時不時能看到那個年紀更小的男孩,但從未有足夠的時間交談。凱勒布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疑惑,自己在這些高大威猛、面露威脅的士兵面前,是否也像那個小男孩一樣,顯得那樣孤立無援。士兵們竭力展示武力,而那男孩看起來如此害怕,如此孤獨。
如果特里斯坦還活着,他一定會把那男孩拉到一邊,逗得他和自己一起開懷大笑。不出五分鐘,特里斯坦就能逗得他發笑;有特里斯坦在,一切似乎都沒那麼可怕。
但特里斯不在,於是凱勒布感到自己有責任做些什麼。
伴隨着這個想法,凱勒布穿過寬敞的飯廳。但幾乎快走到那男孩身邊時,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將他猛地轉了過來。他與奈爾斯四目相對,後者看起來怒不可遏,厲聲問道:“你在做什麼?”
“認識我的同伴新兵,”凱勒布平靜地回答。他沒有提高聲音,知道那樣會給自己惹麻煩,但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難道軍隊已經淪落到連戰友間的友誼都不允許的地步了嗎?
奈爾斯慢慢搖了搖頭。“不,”他說着,收緊了對凱勒布肘部的抓握。“我給你安排了另一項任務。”
“我不知道,”凱勒布說。他沒有反抗奈爾斯的鉗制,求生的本能被激發了。如果他因爲試圖和另一個男孩說話而惹上麻煩,最好的防禦就是無知與無辜。反抗只會讓他陷入更深的困境。 “沒有人告訴過我任何事。”
“這是規定,”奈爾斯簡短地說。“現在,閉緊你的嘴。”
凱勒布服從地、機械地閉上了嘴,但隨着他們每深入一步隧道,他的心跳就越快,特別是奈爾斯從未鬆開對他的抓握。
直到現在,凱勒布都一直被限制在主要區域,他知道如何在那些地方找到出口和新鮮空氣。但眼前的隧道蜿蜒曲折、轉彎隱蔽,似乎旨在讓經驗豐富的士兵也迷失方向。更重要的是,他們走得越久,隧道和洞穴就越溫暖;這一定就是軍隊藏匿巨龍的地方。
有那麼一刻,凱萊布在想,是不是因爲他對那男孩和山路上那個小女孩的幫助太多,要被餵給巨龍了。他努力記下每一個轉彎。如果必要,他會逃跑——寧願被刀劍處決,也不願被活活燒死或吞噬。
終於,奈爾斯帶着凱勒布來到一條隧道側面的一扇小門前,示意凱勒布進去。
凱勒布停頓了一下。這扇門看起來不像是能容納巨龍的房間,但它也可能是一條通往更大洞穴的單向通道。然而,他別無選擇,只能照做。他屏住呼吸,滑進了房間。
他絕對沒有想到,房間中央坐着一個身穿君寧軍隊軍官制服的人。
凱勒布迅速拔出劍,不穩地舉在身前,但他雖然做好了攻擊準備,那君寧人卻只是看着他,皺着眉頭,靜靜等待。
“怎麼?”那人終於開口問。“你不打算殺了我嗎?”
凱勒布皺緊了眉頭。他不敢回頭看奈爾斯是否跟了進來,生怕自己分心時會被這個人攻擊。與之相對的是,他迎上了那人的目光,手指緊緊扣着劍柄。“你難道不打算自衛嗎?”凱勒布終於問道。
“你真的相信你的長官會讓我帶着武器待在這裏嗎?或者你相信戰爭中還有榮譽可言?”那人搖了搖頭。“這些新兵似乎一天比一天年輕而天真。”
凱勒布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人。他的肢體語言看起來很放鬆,雙手垂在身體兩側,但凱勒布就是對他信不過。除了他身上的軍裝顏色,凱勒布不知道是哪裏讓他如此警惕,但他仍舊舉着劍。“我不認爲我是來當劊子手的,”他終於說。“所以如果你像你所說的那樣沒帶武器……”他瞥了一眼奈爾斯,後者跟着他進來了,但沒有提供任何支持,只是抱臂站在後面,樂得讓凱勒布自行應對。
凱勒布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審視。
奈爾斯不是唯一一個在觀察他的人;那君寧人也正仔細打量着凱勒布,皺紋不僅堆在他的嘴角,也爬上了他的額頭。空氣中一片寂靜。最終,那人向前邁出了一步,凱勒布努力強迫自己原地不動,劍仍舊高舉着。
“你不想當兵,是嗎?”君寧人問道,但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像疑問。
凱勒布確信這是一種圈套——是對他忠誠度或服從性的某種測試——但他暫時無法確定這個奇怪謎題的正確答案是什麼。“是的,我不是自願服役。”他小心翼翼地說。“但如果你襲擊我,我仍然會殺了你,”他迅速補充道,因爲他不喜歡那人在聽到他的回答時露出的,近乎捕食者的笑容。
“住手,凱勒布,”奈爾斯說,終於在他出現的那種令人不安的得意表情時介入。“他是我們這邊的人。”
凱勒布差點把目光從君寧人身上移開,震驚地看向長官。“什麼?”
“他向我們投誠了,”奈爾斯解釋。“把劍收起來。”
凱勒布與那人鎖定目光後,才收回了劍——但他絲毫沒有感到更安全,也感覺不到房中的兩個人停止了對他的監視。“我不明白,”他說,眼睛仍沒有離開那君寧人。
“你當然不明白,”君寧人說,轉身走到房間另一側的一張小桌子和四把椅子旁。奈爾斯伸手按住凱勒布的肩膀引導他,凱勒布別無選擇,只能坐到那陌生人對面的椅子上。他的心臟仍在耳邊怦怦直跳,手一直放在劍上。他沒有盔甲,沒有訓練,但即使是一個未經訓練的孩子,只要有足夠的運氣和合適的武器,也照樣可以殺人。
他們坐定後,君寧人以一個難以言說的抑或表情看向奈爾斯,奈爾斯只是點了點頭回應:“我們在山腳下的那羣人中找到了他。”
“嗯。”君寧人轉向凱勒布,凱勒布突然感到自己一絲不掛,彷彿那人盯着他越久,就能看穿他的一切。“你先出去,”那人終於說——令凱勒布驚訝的是,奈爾斯竟然一言不發,毫無爭辯地離開了房間。
門在奈爾斯身後關上,君寧人再次前傾身體,雙手在桌上緊握。“你叫什麼名字?”
“凱勒布,”他回答,喉嚨裏的聲音沙啞,即使他試圖保持鎮定,這也是他緊張的明顯標誌。
那人點了點頭。“你多大了,凱勒布?”
“十二歲。”
聽到這個,那人發出了黑暗的嗤笑。“凱勒布,你爲了自保而說的任何謊言,在這裏都保護不了你。如果你在這個房間裏對我撒謊,我會將其視爲對我個人冒犯,並對你進行相應的懲罰。”
凱勒布感到臉上的血色正在褪去,他抬頭,直視着那人。那些威脅森然可怖,但海納的軍隊真會允許一個君寧士兵在他們的營地裏橫行無忌嗎?然而,奈爾斯守在門外,眼前這人坐得舒適自在,氣定神閒,彷彿整個世界都在他的股掌之間。凱勒布心中的困惑無處安放。“你是君寧人,”他沉默片刻後,試圖做出最後的抗辯。“你不能——”
“我擁有的影響力和權力,遠超你那些區區長官,甚至比一些將軍還要深厚,”那人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彷彿凱勒布的擔憂不過是無稽之談。“如果我下達命令,它就會如神諭般被執行。”
“爲什麼?”
“就像我說的那樣。他們渴求我的力量,他們心知肚明,所以他們照做。作爲交換,我賦予他們與敵人廝殺的力量。”
凱勒布發現自己本能地向後傾斜,喉嚨乾澀,雙眼圓睜。一種無法言喻的直覺在他全身尖叫:快跑,跑得離這個人越遠越好。如果他知道如何繞過走廊裏那個形同守衛的奈爾斯,他早就衝出去了。“哦,”面對那人毋庸置疑的斷言,這是他唯一能擠出的聲音。
那人俯身向前,凱勒布之前瞥見的那種近乎捕食者的飢渴目光又回來了。“那麼,”他低聲說。“你到底多大了,凱勒布?”
“十四,”他回答。當那人的眼睛裏帶着如此強烈的危險信號時,他無法對自己說謊。
“很好,”那人點頭,語氣不容置疑。“你已經到了參軍訓練的年紀。你爲什麼沒有入伍?”在凱勒布正要開口時,他舉起一隻手,打斷了他。“記住:說出真相。”
凱勒布眉頭緊鎖。他爲隨時可能到來的逃亡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是躲避巨龍還是士兵——但他沒有準備好接受一場精心設計的審訊。他沒有經驗來判斷自己該如何應對。這些問題潛藏着巨大的危險,但他不知道該如何衡量自己言語的重量。
有一瞬間,他寧願去面對那些粗暴的士兵。至少面對他們的暴力和威脅,他知道如何尋求生機。而這個精明的君寧人設下的陷阱,凱勒布無從窺見,他不知道自己走錯一步會帶來什麼樣的萬劫不復。
當那人因凱勒布長久的沉默而微眯起雙眼時,凱勒布終於清了清嗓子,試圖在不給自己招惹更大麻煩的情況下,找到描述自己處境的詞語。“我不想打仗,”他緩慢而謹慎地說。“我不想參軍。”
那人點了點頭。“不是每個人都有直面戰爭的勇氣,”他說。“你害怕嗎?”
凱勒布停頓了。他可以撒謊。他可以說他恐懼死亡,不想在戰場上面對巨龍。這部分是真實的——但這並非他避開海納軍裝的真正癥結。然而,這個人身上散發出的某種氣息,讓凱勒布知道必須如履薄冰。這個陌生人似乎以一種凱勒布無法解釋的方式洞察了他。
凱勒布慢慢搖了搖頭。“我不怕死,”他字斟句酌地說。“但如果我死了,我不希望它像我哥哥的死那樣毫無意義。”
“啊。”那人粗魯地點了點頭。“他死了多久了?”
“兩年。”
“那麼,你有足夠的時間沉湎於他的死,以及導致他死亡的一切,”那人推斷。“而你因此對這場戰爭下了判決。”
凱勒布皺着眉頭,但保持沉默。他確信整個對話是一個精心佈置的言語陷阱,但他從未與這樣的人物打過交道。他不想讓自己深陷泥潭。
那人嗤笑道:“別這樣,凱勒布。我們討論的任何事,我都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我支走你的長官,就是爲了聽你最真實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意欲何爲,”凱勒布回答。這話是實話,但更像是一種無助的懇求,希望獲得關於這場怪異審訊的背景信息。
“不,你當然不知道,”那人回答。“在我親自判定你是什麼樣的男孩之前,我也不會告訴你。”他輕聲笑了笑。“如果你能爲我所用,我向你保證,你將不必穿上軍裝。”
凱勒布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一方面,他渴望擺脫軍隊的束縛。但另一方面,他厭惡這個承諾所暗示的操控意味。“爲你所用?”他重複道。
“是的。你以爲那些士兵大老遠下山,僅僅是爲了招募幾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參軍嗎?”
“動動你的腦子,傻小子!”那人情緒驟然轉變,猛地一拍桌子,凱勒布嚇得一跳,手按住了劍柄。“那些山腳下的人又飢餓又絕望。如果軍隊想要士兵,他們隨便闖進哪個村莊,直接抓走那些有把子力氣的孩子就行了!”那人隨着爆發而站起身,說完後又跌坐回椅子上,慢慢搖着頭,彷彿對凱勒布的愚鈍徹底失望了。“如果你拒絕看清你那可憐的恐懼之外的東西,我怎麼能用你潛力做點什麼呢?”
此時,凱勒布口乾舌燥,若非擔心站起來會被那人視爲企圖逃跑而招來更盛的怒火,他早就起身了。“我不知道你打算用我做什麼,”他終於說。“所以我不知道你希望我說什麼。”
那人嗤笑了一聲。“啊,我明白了。你是懦夫。”他搖着頭。“你就是這麼做的,對吧?你審時度勢,然後確定如何最好地避開麻煩,避開軍隊的注意。讓自己隱形。”
“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不,因爲你不知道我在尋找什麼。”那人突然放聲大笑,變得更有興致,他剛纔的怒火煙消雲散——儘管情緒的快速轉變讓凱勒布感到極度不安,並等待着下一次爆發。“是的,我明白奈爾斯爲什麼選你了。我確實要求他找心智聰明而又審時度勢的孩子,我想,在戰時,這可能就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凱勒布不確定自己是該感到受辱還是受寵——或者兩者兼有。但他最終說的是:“我恐怕還是不明白。”
“我也不指望你明白。”那人搖了搖頭,然後再次俯身向前,向凱勒布伸出了手,以示最後的問候。“我的名字是阿蘭。你的長官們留我在這裏並聽從我的命令,因爲我能夠將普通人變成強大的存在。也許,我也可以爲你做同樣的事情。”
凱勒布迎上那人的目光,被他眼中流露出的飢渴和近乎狂熱的能量所不安,他縮回了手。“我不想變得強大。”他說。
“當然,你寧願逃避。”阿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可生命遠不止生存這麼簡單,凱勒布。你是知道的。”
“在我所經歷的生活中不是這樣,”凱勒布堅硬地回答。“當我們都在乞求足夠的食物勉強度日,而王國正在燃燒,化爲烏有時,就不是這樣。”
話音剛落,凱勒布就後悔了。他不是故意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他知道那有多危險,而且他仍然不知道這個人在戰爭中的角色,也不知道他究竟掌控着何種力量。他畏縮了一下,準備迎接又一次爆發——
但阿蘭沒有對凱勒布發火,而是有節奏地用手指敲打着手臂。“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阿蘭終於緩慢而深沉地說。“你看,我必須仔細挑選我的候選人,因爲我的法術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生效。而且個體的性格可能會對結果產生影響。”他搖着頭。“你有潛力。你有一個你拒絕使用的頭腦,和一顆緊緊封閉的心。這些特質既令人擔憂,又很有用。”
凱勒布皺着眉頭,下意識地搖頭。“我不想要……我不需要魔法或力量或——”
“我親愛的孩子,這與你想要什麼無關,”阿蘭搖着頭。他繼續敲擊着手指,最終站起身,凱勒布也本能地站了起來,手放在劍上。阿蘭嗤笑道:“哦,是的。你說你不想打仗,但你沒得選,不是嗎?”
“我不信任你。”
“很好。”阿蘭笑得更開心了。“別煩惱了。我不會殺你。那將是極大的浪費。”他走到門邊敲了敲——幾秒鐘後,奈爾斯走了進來,挑起了一根眉毛,對阿蘭說道。
“這麼快?”奈爾斯問道。
阿蘭點了點頭。“我不確定結果會怎樣,但他有足夠的潛力,不進行試驗就毫無意義。”
奈爾斯干脆地向阿蘭點了點頭,然後又退回了走廊。阿蘭轉向凱勒布,凱勒布手按着劍,呼吸屏在喉嚨裏。凱勒布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對生活僅有的微薄控制權被剝奪。問題在於,他不知道如何阻止,因爲他不理解其中的利害關係。
“坐下,凱勒布,”阿蘭說。“你今天無需和任何人戰鬥。”
“到底怎麼回事?”凱勒布無法阻止這個問題從口中噴湧而出,但在此時,他也不想再壓抑自己了。他不想再自我審查,因爲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他能感覺到。躲藏現在幫不了他;爲了生存的希望,他需要信息。
“我告訴過你了,”阿蘭說。“我賦予這支軍隊力量。我把其他人變成了強大的武器供他們使用。如果我判斷得沒錯,你確實有可能變得非常強大。如果我錯了……”他戛然而止,聳了聳肩。“好吧,如果我錯了,那麼至少,軍隊會多一個沒有思想的生物去攻擊他們的敵人,製造破壞,直到某個敵軍勇士將你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凱勒布盯着阿蘭,微微張着嘴。“你不能——”
“我能,”阿蘭說,一絲不耐煩閃過他的表情。“而你阻止不了我。”
阿蘭說話時,奈爾斯回來了,這次還帶着幾名身着制服的士兵。他們沉默不語地從四面八方向凱勒布包抄而來,凱勒布看到其中一人正在解開一段繩索,猛地意識到自己即將完全失去自由。
這實在無法容忍。
凱勒布猛地拔出劍,將其舉在自己和士兵之間,就像一道絕望的屏障。“離我遠點。”
奈爾斯搖了搖頭,表情介於憐憫和難以置信之間。“你不是認真的吧。你甚至不知道怎麼用那東西。”
“我知道該握哪一端,”凱勒布回答——儘管士兵們迅速證明他錯了時,他所有的虛張聲勢都煙消雲散了。他無法同時兼顧所有人。當其中一人逼近時,另一人從他身後擊中了他的膝蓋,而凱勒布的劍仍指向第一個士兵。這一擊讓他踉蹌摔倒,當他試圖站穩時,第二個士兵用劍迅猛地砍向凱勒布的胸部。凱勒布舉劍格擋,結果他的劍哐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凱勒布幾乎沒有時間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多大的麻煩,士兵們就蜂擁而上,每人抓住他的一條手臂,將他的雙手猛地扭到身後,用繩子綁緊,勒得他皮開肉綻。無論他如何試圖扭動掙扎,都無法掙脫。他做到的就是成功地激怒了他們,直到一名士兵擊中他的後腦勺,眼前一片漆黑。他癱軟下來,氣息奄奄,了無生氣,被士兵們粗暴地拖出了房間。
接下來就是喜聞樂見的正文啦
第一章:不戰則亡
“不要唱了。”
那個一直在唱着老兵戰歌的男人趕緊抬起頭,看到聚集在山腳下的一小羣陌生人中正有人怒視着他。儘管怒視他的男人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腿,但他看起來依然令人望而生畏——所以唱歌的男人決定閉上嘴,以免招來他的怒火。
凱勒布,一個坐在離歌手不遠的黑髮年輕人,不怪他沉默下來。在一羣飢腸轆轆的人中,脾氣很容易暴躁;能活下來的人都知道如何儘可能避免衝突。
再說了,那傢伙本來就不該唱這樣的歌曲,尤其是在這個羣體中。對於像凱勒布這樣必須每天爲生存而戰的人來說,他這羣難民同伴中,沒人想聽任何關於英勇戰士、關於戰爭榮耀和傳奇的讚歌,這比任何鼓舞都更讓人覺得冒犯。
稍有常識的人都會看出,這場戰爭奪走的可不止是那些戰士的生命。每個早晨都意味着又一個人死於飢餓——這樣的死亡,又有什麼好慶祝的呢?那些活着的人,要麼被徵召入伍,要麼在巨龍的又一次空襲中化爲灰燼。倖存者們別無選擇,只能像凱勒布那樣抱團取暖,仰仗人數的力量,並在“其他人也設法從化爲塵墟中逃出來了”的想法中獲得一些安慰和希望。
誰也說不清究竟是哪一方率先將巨龍引入了戰場,但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打開,尼亞拉大陸上的南北兩國——海納和君寧——就開始妄圖在捕獲、制服並迫使龍爲己所用方面的競爭中超越對方。這些傳說中的巨獸一卷入戰爭,百姓便哀鴻遍野——比如那些掙脫席捲鄉村的烈焰的流離失所的農夫或磨坊工人;不再被軍隊所用而不得不乞討爲生的受傷士兵;迫切需要父母關懷、但卻得不到足夠照料的戰爭孤兒。一旦頭頂上方傳來宛若擊打皮革般的振翅聲,生還的希望便會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被摧毀。最終的結局便是產生大量難民,他們無處可去,只能投奔軍隊或流落街頭。
凱勒布不想參軍。他的哥哥在與北方君寧軍隊的戰鬥中陣亡,而他的母親在那之後便心如死灰。戰火把她變成了一個破碎的軀殼,久久燃燒之後才讓她真正得以解脫。
凱勒布不想要置身其中。
但他得生存,所以他發現自己和其他許多難民一起,湧向了最近山腳下的人流之中。
軍隊利用這些山脈來奴役巨龍,馴服這些生物並迫使它們屈服。因此,儘管大多數難民憎恨龍和它們的火焰奪走了他們的一切,但是凱勒布和像他一樣的人還是會聚集在這裏,祈禱着奇蹟的發生。
對一些人來說,奇蹟就是在大山中找到一份工作。巨龍需要飼養員、守衛和勞工。軍隊需要那些在飢寒交困中掙扎的工人來清理龍舍和爲這些飢餓的巨獸送去食物。
對另一些人來說,奇蹟就是一片龍鱗。儘管巨龍給世界帶來了災厄,但依然有一個救贖:巨龍們脫落的鱗片裏,蘊含着不遜於巨龍本身的強大力量。
但它們的作用完全取決於它們來自哪種龍。
紅龍是最常見,也是最具破壞性的龍種,所以它們的鱗片很容易在戰場上被拾荒者撿到。多數紅龍龍鱗僅僅能夠作爲熱源,但這在冬天依然不可或缺。一片鱗片可以幾乎永久地爲一整個房間供暖。
藍龍則是第二常見的龍種,即便如此,也很少聽說它們在戰鬥中負傷。天空屬於它們——所以它們通常是那些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從雲層中降落,噴射着火焰和死亡,摧毀大片鄉野的元兇。它們的鱗片具有溫和的治癒能力——足以讓人多撐幾天而不至於餓死當場,或者治癒由腐爛食物引起的疾病。
綠龍不那麼常見,因爲它們喜歡隱匿在有其他魔法生物的密林深處。它們是速度最快的龍,但這並不是它們如此有價值的原因。它們的鱗片可以讓一片花園大小的土地重煥生機。正因爲這種能力,綠龍被嚴密保護着:軍隊非常清楚,一隻死去的綠龍便可以修復整片農田,他們不希望他們最爲寶貴的戰爭武器之一被飢腸轆轆的絕望難民給摧毀掉。
黑龍則帶有更多的未知謎團。凱勒布只見過一個人在遭遇黑龍後倖存下來——儘管她依然在幾周後因傷勢過重而死去。她生前多數時刻都是在向其他難民描述那吞噬她家園的烈焰。黑龍生活在最深的湖泊和海洋深處,每隔幾天纔會浮出水面呼吸——這也是它們最容易被捕獲並奴役的時機。哪怕是它們負傷,都依然被人們視爲是神靈的恩賜。據說,只需一片黑龍的鱗片被“種下”就能立刻湧出一道河流,爲一片地區帶來生命之源。
在有些難民的口中,世上還存在着另一種龍,儘管凱勒布認爲那是飢餓的人們因爲需要一些信仰而互相講述的故事——他們在用一個絕望的神話自欺欺人。他們需要神靈賜予的神話般的奇蹟中的希望。在篝火旁的悄悄話故事中,凱勒布聽到男女老少們都在談論白龍。沒有人知道它們從何而來,只知道白龍的氣息有治癒疾病和痛苦的神奇力量。它們得鱗片更是能讓數英里被燒焦的鄉野從灰燼中恢復如初。
而這些都還是比較可信的傳言。
另一方面,在傳說中,白龍是天性殘暴而又精於算計的。甚至有傳言說白龍聰明到可以輕易模仿人類的聲音,並引誘人們走向死亡。它們的尖牙有着劇毒,爪子據說鋒利到獵物根本不會察覺死亡的痛苦。它們是龍族獵手,以同類爲食,彈指之間就能殺死鱗片較軟的紅龍。
海納南方王國會很想得到一條這樣的龍的,凱勒布知道。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戰爭的天平就會向他們傾斜,擊敗君寧簡直是輕而易舉。而在他看來,這場戰爭之所以還沒有結束,就是因爲白龍根本就不存在。
更重要的是,他沒有時間沉溺於故事之中。如果他想避開軍隊,如果他想活下來,他就需要致力於弄到一片龍鱗。一片貨真價實的龍鱗。
他最大的希冀便是山裏的某個人能對他產生一絲憐憫。有時,會有那麼一位長官帶着一片鱗片來到一座城市或一羣難民那裏作爲和平獻禮,以阻止人們反抗。一絲希望的曙光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軍隊也深知這一點。
如果可以,凱勒布希望能夠得到一片紅龍龍鱗。它們足夠有價值,賣掉的錢能讓他填飽肚子。儘管顯而易見的是,綠龍龍鱗對於他的長遠健康大有裨益,但因爲他的運氣到目前爲止都不怎麼樣,所以現在也不太相信能有這樣的好運了。他已經足夠成熟,不會再相信諸如“世界是公平的”這樣的謊言,而他現在的年紀也已經到了軍隊招募人員看到他時總會斜眼打量的地步。
在戰爭年代的十四歲少年已經不能算是小孩子了,但凱勒布仍然希望能再躲一陣子才被徵募。他很瘦小,比同齡人更矮,他可以假裝自己比實際年齡小。他不知道當這一招不再奏效時,他該怎麼辦。他聽說過有男孩被強行徵召入伍的傳聞——更糟的是,據說試圖逃避兵役的孩子會被餵給巨龍,這是對逃兵的懲罰。
如果他能不被髮配前線而是做後勤工作並混口飯,凱勒布願意在山裏找份工作。無論得到什麼殘羹冷炙,他都會緊緊抓住。他不想死,也不想打仗,所以他並不介意處於既參加戰爭又不用流血犧牲的奇怪狀態。
那天晚上,凱勒布一直關注着老歌手和前士兵之間的對峙,所以直到他聽到前面幾個孩子發出的興奮叫喊聲時,他纔看到海納軍方的長官從山上下來。伴隨着叫喊聲,其他難民也一窩蜂地湧了上來。
長官身材高大,金髮,穿着海納的紅金兩色制服,並帶着大量的步兵,所以他可能不是帶着鱗片而來的。當鱗片被帶下山時,長官會親自到場,親手挑選一個人,將“禮物”賜予他,以展示軍隊對他們生活所擁有的另一種變態權力。凱勒布見過周圍的人將自己奉獻給長官,任何長官,以試圖在碰巧他們擁有鱗片的時候贏得青睞。他見過母親們派女兒去和他們調情,見過孩子們擦拭他們的軍靴,甚至見過滿手老繭的老人爲他們擦亮盔甲。
凱勒布沒有這麼做。他不是沒有放棄自己的尊嚴,但很多人依然指責他自視甚高。他不相信虛假的希望,他見過太多這種事,不認爲這麼做會有什麼不同。長官們會接受所有的奉承和絕望,然後無論如何都會選擇他們自己想選的人。有時候,會有一些最受青睞的情人得到鱗片,但是這根本得不償失。
此外,這一次,長官顯然是在找工人,而不是找摯愛。他指揮着手下穿過人羣,挑選了一些孩子(尤其是女孩),士兵們聲稱是去當“廚房工作人員”,不過營地裏每個母親臉上的擔憂神色讓凱勒布懷疑這些女孩將要效勞的是哪個廚房——軍人的還是巨龍的。
凱勒布可以看到,士兵們在人羣中仔細挑選時,尋找的不只是女僕,他們審視着每一個看起來稍有勞動能力的人——儘管難民們顯然沒什麼好挑的。多年的食不果腹並不利於增強力量和肌肉。
一個士兵停在了凱勒布面前,凱勒布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小,心跳在胸腔裏狂奔。咚-咚-咚-咚。他幾乎聽不清士兵的指示,但當是士兵第二次厲聲命令他“站直”時,他還是立刻照做了。
“你多大了?”士兵問,他的聲音尖銳而粗魯——或許是因爲凱勒布自己的恐慌才聽起來如此。
“十二歲,”凱勒布流利地撒了謊。這也是他告訴聚集在山腳下這個羣體裏所有人的年齡,這樣就沒人會知道真相了。只要他繼續行動,繼續低報年齡,也許他就能繼續避開麻煩。
前提是士兵也相信他的謊言。
“你確定嗎?”
“非常確定。”
士兵皺起眉頭,然後伸出手捏住凱勒布的下巴,用拇指和食指按着他的下頜,把他的頭左右轉動。“你哪來的,小子?”
“朱裏區,”他說。這一點倒是真的;在來到山腳下之前,他一直住在那裏。不過,考慮到他爲了尋找食物、住所或鱗片而遷徙了那麼多地方,他現在說自己“來自”王國的任何地方都合情合理。“三個月前,那裏的一切都被燒燬了。”
士兵點點頭。“你在那裏是做什麼的?”
凱勒布停頓了一下。他在那裏居住的短暫時間裏,能找到的一份工作是餵養動物,但他聽說過關於喂龍的人連同送去的飯菜一起被吞噬了的可怕遭遇。他不想給出一個會導致他給龍送食物——和送他自己——的答案。
“我照顧動物,”他終於說。他無法當場想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謊言,但他可以儘量概括他的角色,這樣士兵就不會立刻將他與餵養動物的想法聯繫起來。“並在需要的地方幫忙。”
士兵與凱勒布對視了良久。他看起來只比凱勒布大幾歲,但他更強壯、喫得更好,臉上似乎永遠帶着一種嘲諷的冷笑。“好吧,你可以,”他說。“排隊去。”
“我行嗎?要去做什麼?”
士兵露出了牙齒。對於一個回答來說,那絕對是凱勒布見過最令人不安的笑容之一。“你會知道的,不是嗎?”
凱勒布忍住了他想問的問題:他是否要和龍一起工作。他確信如果他問了,他無論如何都會被分配到那裏。他已經有麻煩了,已經被捲入一個冷笑士兵的計劃中。他不想讓自己的處境變得更糟。相反,凱勒布儘量低着頭,因爲他和那些被挑選出來的人被趕上了山。
但當其中一個女孩——她看起來不超過七八歲——在行軍幾分鐘後就在岩石上失去平衡時,凱勒布停了下來。
“繼續走,”離他最近的士兵命令道,隊伍開始繼續前進,撇下了那個小女孩,她現在落後了幾步,一瘸一拐。
凱勒布閉上眼睛,爲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的決定而咒罵自己。他心想,說好的不引人注目呢?因爲他動作不夠快,一個士兵試圖用刀鞘打他,他趕緊躲開了。他快步趕上女孩,把她抱上了肩膀。
她抓住他的頭髮以保持平衡,他痛苦地皺着臉,趕緊追上隊伍。他知道自己違抗命令可能已經越界了,而且知道士兵們可能會爲此懲罰他,但他不能讓這個小女孩成爲他良心上的負擔。她這個年紀的人無法獨自在山上生存,而且她又小又瘦,所以體重不重。即使他很累很餓,他也能應付這個輕微的負擔。
步兵們看到凱勒布追上來時並不高興,那麼長官呢?長官正盯着凱勒布,若有所思。
在那之後,凱勒布再次試圖低頭隱藏,但因爲揹着小女孩,他顯得很突出。整個過程中,凱勒布都清楚地意識到,他足夠強壯,能夠揹着她走完全程而沒有倒下,而那羣難民中的其他人連自己走路都很難做到,這足以引起他們的注意。他不知道這會引起什麼樣的注意,但關於男孩們被強徵入伍的故事一直在他腦海中重演,直到他完全確信自己一踏進那巨大的基地就會被徵召。
他謊報年齡了這麼久,而一時的同情心可能會讓他加入他一直試圖避免的軍隊。這樣的未來讓凱勒布感到非常恐懼,以至於他幾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痠痛的肌肉。
隊伍中沒有人說話——他們太累、太餓、太害怕了。唯一的交流只在士兵之間進行,所以隊伍中的其他人不得不偷聽即便已經很小聲的談話。
“你覺得這批人能撐多久?”這個問題來自挑選凱勒布的那個士兵,他像在拍賣會上看動物一樣審視着他,然後決定改變他的命運。如果那個士兵試圖激怒他——試圖探視凱勒布不服從和不尊重的底線,凱勒布也不會感到驚訝。他見過其他和他年齡相仿的孩子因爲插嘴而被毆打,這樣的士兵總是在尋找藉口炫耀他們的權力。
凱勒布儘量不去看士兵。他努力保持低頭。他不想讓他們激怒他,也不想讓他們有另一個理由來針對他。但他仍然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因憤怒而灼燒,因爲士兵們正在打賭,這羣疲憊的難民中,誰會第一個因精疲力盡而倒下,誰會第一個因失足而被山崖吞噬。
“他們比上一批更瘦,”另一個士兵說。
“還不是因爲你們這幫洪水猛獸喫盡了我們的血肉。”凱勒布心想,但沒有說出口。士兵們都喫得很好——相對而言。但他們肯定看到過王國其他地方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他們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就去打仗的;他們一定有家鄉。在王國的每個角落都遭受了戰火和摧殘的情況下,他們怎麼能如此輕易地忘記王國其他人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
這正是他不想參軍的原因,即使他的哥哥特里斯坦已經加入其中。特里斯是他此後生活中所見到的那些粗俗、冷漠的士兵中,唯一的例外。特里斯對於一支滿是惡棍的軍隊來說太善良了,可他所有的勳章,不過是他們兒時故居門外的一塊墓碑。
他們甚至無法將他安葬,巨龍的怒火將他化作灰燼,什麼也沒留下。
他是凱萊布心目中的英雄,想到這些依舊令人心痛,更何況在凱勒布記事之前父親就去世了。特里斯坦未經請求就毫不費力地承擔起了那個保護者的角色。他教會了凱勒布他所知道的一切,甚至包括如何用拇指夾住一片草葉,把它變成一種樂器。
特里斯坦在家鄉也一直是英雄。他身後總是跟着一羣孩子,嚷嚷着要他帶他們玩耍或教他們一些新把戲——除了玩耍外,他似乎還總是有時間爲他們處理受傷的膝蓋和手肘。在一個公平的世界裏,他本該永遠留在家裏做這些。
可事實並非如此,特里斯在達到入伍年齡後就想在戰爭中有所作爲。他希望自己能成爲一個更大的英雄,他穿着戎裝離去,承諾他會很快晉升,並以一己之力終結這場戰爭。
起初,凱勒布相信了。他真的相信了。他曾經告訴家裏的其他孩子,他的哥哥會打敗君寧軍隊,把他們從龍的魔爪下解救出來。他的哥哥會成爲一個英雄;他對此深信不疑。
然後……特里斯離開了太久。從幾周變成了幾個月,又變成了幾年,可戰爭依舊像往常一樣繼續着。他們從未收到前線傳來一個英雄般的年輕士兵讓敵人屈服的消息,凱勒布也不再向任何願意聽的人講述他哥哥,那個英雄的故事。
可唯一傳來的消息是特里斯坦陣亡了。
凱勒布記不清他如何度過的當特里斯的長官派了一個信使帶着悲傷的消息來到他們家之後的那幾天。在震驚的陰霾中,他能清楚記得的少數幾件事之一,就是他幫助母親埋葬了軍隊帶給他們的劍鞘。他永遠忘不了她臉上的表情。特里斯死了之後,他母親的一部分也隨之死去了。
而現在,凱勒布不得不被擁擠在飢餓的難民之中,聽着穿着和他哥哥曾驕傲地穿過的同樣制服的人像成年版的惡霸一樣發號施令,而小時候特里斯坦則總是保護凱勒布免受他們的欺負。他想對他們大喊大叫,要求他們脫下制服和放下武器。他們不配穿和特里斯一樣的戎裝。
但凱勒布沒有這麼做。他沒有鬧事。他沒有引起注意。他知道後果,因爲他知道如何生存。在吼叫的那一刻感覺會很好,但之後他會得到什麼呢?他不能忽略他們可能選擇拿他殺雞儆猴的可能性。沒有人會在乎一個不聽話的孤兒是否被殺、致殘、毆打。凱勒布知道其他忤逆軍方的人,沒人能活到下一個日出。
不,他必須低着頭,讓他的怒火在心底醞釀。這可能會讓他的臉漲紅,讓他的手發癢,但他從未付諸行動。他不能這樣。
凱勒布咬緊牙關,而士兵們一路都在自我吹噓,而他周圍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保持沉默。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一旦有難民對那些粗魯、貶低人的言論提出異議,士兵們就會發怒。例如,一個言辭犀利的女孩,臉上就被反手打了一個巴掌。而且是如此的用力,以至於士兵手指上的戒指都在她臉上留下印記。
凱勒布感到怒火在胃裏翻騰,但他仍然一言不發。他已經幫助了一個小女孩。再多一步出格的舉動,他就會把自己置於死地。
當隊伍到達洞穴時,凱勒布正在竭盡全力把目光集中在除了士兵以外的任何東西上。他專注於一步一步往前走,強迫自己不要說話,不能給士兵們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似乎樂於貶低任何不如他們幸運的人,凱勒布不會掉進他們的陷阱。
士兵們在洞穴入口處將難民分開,被指定爲廚房工作人員的較小的孩子走一條路,而凱勒布和另外兩個人——那個言辭犀利的年輕女子和一個看起來確實只有十二歲的男孩——留在了長官和一隊足以抓住他們每一個人四肢的士兵身邊。如果需要,只需一聲令下就能將他們制服。
長官審視着他們,沿着隊伍慢慢點頭,最後停在了凱勒布面前。他是在對他們三個人講話,但當長官壞笑着宣佈:“歡迎加入軍隊”時,凱勒布感到的震驚就像這是面對面下令一樣強烈。

然後是小說的大致世界觀介紹,小說發生在名爲尼亞拉的大陸上(典中典天圓地方世界只有一片陸地),大陸南北的兩個國家:海納王國和君寧王國爆發了曠日已久的戰爭,龍們則是在龍族議會的帶領下,棲息在南方的島嶼上(但顯然也有巨龍在整個大陸廣泛分佈)。君寧那裏的依託納村是後面幾部纔會出現的場景,我現在在糾結要不要把它翻譯爲更貼合劇情內容的”翼拓納“或者”翼屠納“,因爲那是一個以屠龍而聞名的地方
一次在和Gemini聊天的時候它偶然提到了這篇小說,我查了一下之後發現這居然是一篇市面少有的正式出版的龍化文 可惜這本書只有英文版還沒有中文版,所以我打算嘗試自己先翻譯一下。這是我第一次嘗試翻譯小說,可以說完全是一種服從本性的衝動行爲。很多方面考慮的都不太周到,而且翻譯水平顯然也不能和其他龍龍們相提並論。
簡單解釋一下我爲什麼把它翻譯爲《鱗翼之魂》,其實直譯的話應該叫《鱗變之人》,但是因爲這部小說依然是傳統奇幻世界觀裏的神話敘事邏輯,認可精神意志決定物質形態,所以其實有提到人類的靈魂特指將會決定最終的龍化結果。所以這裏我把Scaleshifter分爲了兩重含義,在題目裏指代男主的純真龍魂,在小說中則繼續翻譯爲鱗變之人以指代那些由人類改造而來的巨龍。
畢竟是商業讀物,整部小說的質量還是挺高的,邏輯穩定可信,設定豐富全面,人物立體豐滿,情節發展也基本上經得起推敲,非常適合想要寫類似龍化文的龍龍們借鑑
封面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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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的點擊,讓我走進一鱗目界域,註冊成爲會員後,雖潛水良久,卻驚喜發現這片天地裏藏着與我共鳴的龍族靈魂。
已刪除那些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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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3。
僞裝潛入人類社會的時候才需要穿衣服
龍形態下不穿衣服對我來說是一種可以接受的必要的代價
再補充一點好了,因爲人類是視覺動物,所以人類需要通過服裝來區分各個個體,特別是所屬階層。對於龍而言,個體的劃分不一定依賴於視覺,可能會通過氣味,聲音,魔法等人類不太擅長或者壓根沒有的信號來對自己進行區分標記
[↑] @Herrychess 寫道: 按說應該不會,人類是因爲需要遷徙往自身無法適應的環境纔不得不穿衣服的,在這個必需基礎之上人類又建立起了一套關於服裝的通行規則,但是總的來將這套規則都是人類社會在特殊情況下的特殊產物,龍與人類的差距過大 …
按說應該不會,人類是因爲需要遷徙往自身無法適應的環境纔不得不穿衣服的,在這個必需基礎之上人類又建立起了一套關於服裝的通行規則,但是總的來將這套規則都是人類社會在特殊情況下的特殊產物,龍與人類的差距過大,顯然只會發展出其他更符合自身特性的文化,比如可能會用塗裝,配飾,攜帶物之類的來進行個體劃分
The Aether Ascends – ✨ Mystical Orchestral & Atmospheric Adventure Music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wFD0YtbNIk

萌生了一種改編成樂府詩的衝動.png
《冰塵與星屑的默劇》
永寂城的深處,時間彷彿也被凍結。西羅斯端坐於由冰矛與殘盾構成的王座上,指尖輕敲,一枚冰晶騎士便在棋盤上向前推移了一步。他對面的座位空無一人,但一枚黑曜石鑄成的皇后卻自行升起,與騎士針鋒相對。
就在這時,王庭邊緣一座由廢棄魔法典籍堆砌而成的“山丘”上,空間發出一陣不和諧的嗡鳴。一道銀光閃過,伴隨着金屬摩擦與數據流錯的刺啦聲,一個修長、佈滿祕銀鱗片的身影踉蹌顯現。
她正是卡諾斯。
幾乎在她出現的瞬間,西羅斯王座旁的空氣凝結出無數冰刺。但他並未立刻攻擊,只是用那雙冰裂紋的瞳孔淡漠地掃視着不速之客。他看見她液態金屬般的鱗片上,齒輪狀的紋路正不安地明滅;看見她額間三枚灼燒着的黑色六邊形印記;更看見她那詭異的、由三重齒輪構成的金銀異色瞳孔。
“未經許可的位面躍遷,”西羅斯的聲音如同萬年冰川相互摩擦,“靜默法庭的追獵印記……還有一個……機械造物的靈魂。有趣的組合。”
卡諾斯穩住身形,龍尾本能地卷向背部,護住脊椎上那顆正在脈衝式閃爍紅光的契約立方體。她的目光快速掃過整個王庭,最終落在西羅斯身上,三重瞳孔逆向旋轉,進行着超高速的規則解析。
“分析:高密度冰元素聚合體,能量級數:傳奇。檢測到異常時空漣漪……與‘記憶’相關。”她低沉平穩的語調響起,句末帶着數據鏈碰撞的輕響。“警告:你正處於非穩定狀態。你的‘存在’本身,正在撕裂周圍的空間結構。”
西羅斯微微眯起眼。將他千年的記憶凍傷如此直白地定義爲“結構性問題”,這還是第一次。通常的訪客,要麼跪地稱臣,要麼驚恐萬狀。
“你的診斷,毫無意義。”他擡手,一枚冰晶棋子飛向卡諾斯,在靠近她一米範圍內時,突然鍍上一層閃亮的祕銀,隨後結構崩散,化爲一片亮晶晶的星塵。“比起朕,你自身的‘矛盾’更爲致命。你的吐息帶着位面分解的力量,靈魂卻被凡人的機械束縛。”
卡諾斯右眼的赤瞳微不可察地亮了一瞬。她向前一步,無視了周遭驟降的溫度。“觀測到未知魔法現象:物質強制銀化。申請進行深度解析。”她的語氣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在陳述一個即將執行的動作。
“申請駁回。”西羅斯冷淡迴應。但下一秒,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他看着卡諾斯那被鎖鏈穿刺的逆鱗,又看向她爲了保護契約立方體而緊繃的姿態,冰裂的瞳孔中閃過一絲困惑。
“……伊莉絲?”他輕聲問,那是一個早已湮滅在歷史中的龍族工匠的名字。“是你回來了嗎?你說過……要爲朕修復那頂冰棘冠冕……”
這突如其來的記憶錯位,讓王庭內的暴風雪徵兆瞬間平息。
卡諾斯的齒輪瞳孔停止了旋轉。“邏輯錯誤:標識符‘伊莉絲’與當前單位K-07無關聯。推測:你出現了嚴重的認知模塊紊亂。”
她冰冷而精準的否定,像一把鑰匙,瞬間擰緊了西羅斯清醒的弦。他的眼神恢復清明,寒意更勝以往。
“放肆。”
整個王庭的空氣彷彿凝固了。西羅斯緩緩站起,他的影子在冰壁上被拉長、扭曲,呈現出暗藍色的、鏡像倒置的龍影——那是“厄庇墨透斯”躁動的徵兆。
卡諾斯脊椎上的立方體紅光暴漲,進入了戰鬥邏輯。她雙翼展開,鑲嵌的能量回路光芒大盛,晶粉灑落,一個破碎的星環虛影在她身後隱約浮現。
“威脅等級提升至‘最高’。啓動‘晶界吐息’協議……”
就在戰鬥一觸即發之際,卡諾斯額間的追獵印記突然劇烈灼燒起來,讓她發出一聲壓抑的、混合着金屬摩擦聲的痛苦低吟。與此同時,西羅斯左前爪那被寒冰封印的逆鱗傷痕內部,那顆“熔核之心”也同步爆發出驚人的熱量,粉色的光芒透冰而出,令他悶哼一聲。
共同的痛苦,帶來了一剎那詭異的寂靜。
西羅斯看着因契約反噬而微微顫抖的銀龍,彷彿看到了另一個被枷鎖束縛的自己。他周身的殺意緩緩收斂,王庭內的冰刺悄然融化。
“……你的枷鎖,在哀鳴。”他最終說道,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卡諾斯擡起頭,三重齒輪瞳孔第一次沒有進行戰鬥分析,只是靜靜地“注視”着西羅斯逆鱗中那抹格格不入的暖色。
“數據庫比對完成。”她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句末的數據顫音似乎減弱了。“結論:你的傷痕與我的鎖鏈,概率:97.3%,同爲‘囚徒’的印記。”
西羅斯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轉過身,走回王座,重新拿起那枚冰晶騎士。
“離開吧,晶化的觀測者。朕的國度,不歡迎攜帶麻煩的客人。”他背對着她,揮了揮手。“你的‘靜默法庭’獵犬,它們的吠聲會打攪永寂城的安寧。”
一陣微光閃過,一道通往其他位面的不穩定傳送門在王庭一側無聲開啓。
卡諾斯看着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爪尖凝結出的、因剛纔力量衝突而產生的一小片冰晶與星塵混合的奇異結晶體。她將這片晶體輕輕放在地上。
“數據記錄更新:代號‘西羅斯’,分類修正爲:‘潛在盟友’及……‘重要觀測樣本’。”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躍入了那片銀光之中。
傳送門閉合,王庭恢復了永恆的寂靜,只留下地上那枚冰塵與星屑交融的晶體,以及西羅斯影子中,傳來一聲唯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帶着多重回聲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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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rychess 寫道: 第二個結局有點像阿庫諾羅基亞,女孩本身的天性就更符合龍一點,正是她一直保留有自己的道德原則和對同類的仰慕,才導致她有了這麼強烈的慾望而且會爲了自己的慾望不擇手段,哪怕是揹負罪惡也在所不惜?有點像知道應 …
佔有慾自然也包括對死亡的佔有
如果龍反正都要死那麼死在自己手上不也挺好,自己獨佔龍的“死”
其他的屠龍者是和自己搶奪“殺死龍的資格”的競爭者所以必須要排除
那豈不是變成冥界神一樣的傢伙了嗎,笑
完全就是病嬌.jpg
第二個結局有點像阿庫諾羅基亞,女孩本身的天性就更符合龍一點,正是她一直保留有自己的道德原則和對同類的仰慕,才導致她有了這麼強烈的慾望而且會爲了自己的慾望不擇手段,哪怕是揹負罪惡也在所不惜?有點像知道應該做作業但是就是到最後一刻都還一個字沒寫的小學生 ,與其說是badending,倒不如說是Badbeginning,她被囚禁在了不屬於她的軀殼裏,不得不通過揹負她自己所認爲的罪惡來解脫,但是新的罪惡又變成了另一種枷鎖。按說龍應該也會將對同類下手當作最後手段吧,所以我覺得這也不算是很”人類“的吧。以及是她的龍性導致她對龍的佔有慾還是她單純錯誤的認爲龍應該與她合爲一體?我覺得後者應該不太可能吧,畢竟這麼講的話她直接將自己獻身餵給男孩不就可以了嗎?所以她所謂的保護也只是她逃避內心道德審判的藉口吧,她也不可能釋放掉龍魂,總的來說我覺得她按當前人類的說法就是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藝術創作中了
[↑] @Herrychess 寫道: 悲慘的故事,不過女孩最終也是化龍了,我覺得其實也是happyending了,至於其他的本身就是女孩龍性使然所要承受的吧,貪婪殘暴爲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犧牲同類好像也和龍性一致?就算當時她變成了龍,她的 …
這樣算happyending嗎?不好說
要看具體的評判標準中,過程和結果哪個更加重要
對於少女來說,她所不願看到的恰恰是“屠龍者終成惡龍”這樣的發展,或者說不願意接受“通過屠龍而成爲龍”這個過程——哪怕結果是她所渴望的,如果過程違揹她的原則的話,這個結果本身亦可以成爲一種懲罰,而且無法逃脫,要永遠被負罪感折磨,也就是說純粹的精神上的自我審判
要說的話其實類似於“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過程不符合道義那哪怕獲得很多財富也會覺得不舒服——可以說是隻有“君子”才能被如此懲罰,如果本來就不在乎原則的人遭到這樣的結局那完全算不上懲罰啊那不是獎勵嗎
對於現在的文藝作品裏的一些爭議性反派也是如此,觀衆中有一種聲音就是主張只要幹過壞事的反派就必須要死,而以灰色身份活下來贖罪,又或者是遭受精神上的自我審判之類的劇情是不可以接受的
如果從這種角度上來看的話,那少女確實也算得上邪惡反派洗白而且還沒遭受到任何懲罰 雖然她自己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被懲罰
不過前提是讀者本身對龍那一邊能夠共情就是了,畢竟對於人類那一邊來說少女的形象是屠龍的英雄,也算不上反派啊
啊,不過她後期其實也會去殺其他的屠龍者,所以也是背叛人類方的叛徒 對於人類陣營來說可能反而會宣揚成“屠龍者被惡龍的血侵蝕了精神才最終墮落成惡龍,但她即便在最後的時刻也在掙扎反抗”的高貴形象也說不定呢?
不斷地變幻,轉化的立場帶來的轉變會很有意思吧
少女獲得的祝福,一開始與少年獲得的比起來似乎毫無價值,但又成爲少女得以與龍戰鬥的依賴,並且在最後又成爲了束縛她讓她無法自盡的枷鎖
少女自己內心裏是牴觸屠龍,牴觸“殺死同類”的樸素正義感,但是這個正義感本身就非常“人類” 又是因爲這個信念,她自己潛意識裏覺得如果把龍的力量(血)與靈魂保留下來的話就不算“殺死”,反而讓她把她殺死的龍的靈魂與力量都吸收了,最後纔會變成龍
她擅自覺得這是一種保護,但對那些龍來說也是一種囚禁,所以若是她能真的意識到這點的話,是會把那些龍魂釋放掉的吧
悲慘的故事,不過女孩最終也是化龍了,我覺得其實也是happyending了,至於其他的本身就是女孩龍性使然所要承受的吧,貪婪殘暴爲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犧牲同類好像也和龍性一致?就算當時她變成了龍,她的性格也註定她會把世界攪得天翻地覆。相對而言少年可以說是很清純了,純潔的像張白紙
這是我的起源故事,也是我自己的體悟
其中產生了很多腦洞命題,我列在這裏,希望大家可以對其中感興趣的命題做些回覆
1.少女面對的問題:無法證實的情況下,究竟是“龍的靈魂在人的身體裏”還是“人想要變成龍”呢?前者會更適合“恢復原本的樣子”,而後者更像是人類的癡心妄想嗎?
2.少年變成龍而少女卻與那個機會擦肩而過:當自己追尋的事物卻被他人輕易獲得,會嫉妒嗎?有很多作品的主角都是突然獲得特殊的力量的,而對於“不是主角的配角”來說,那又是什麼樣的感受?
就我自己來說的話,我是對自己一直保持懷疑態度,因此我是會嫉妒其他龍的,爲什麼他們接受的那麼自然而然呢,爲什麼他們會有夢中的啓示或者前世的記憶呢,之類的,會讓我感到“我們是不同的”
3.由此產生的所謂資格的問題:將龍視爲至高,而自己是“被拒絕”“沒有資格”這樣的錯誤歸因產生的扭曲,會開始對那些龍產生“爲什麼它們有資格,而我沒有?”現實一點來說的話大概就是會對一些主角變成龍的作品不爽,覺得主角根本不配,這樣的心情
4.自我厭惡的問題:對這種嫉妒心本身感到羞恥,畢竟從普適價值觀上來看這種嫉妒心是很醜陋的,所以自然也會覺得這樣的自己,不太行吧?
5.認知差異的問題:少女覺得自己屠龍是罪行,是爲了維護自己的私心,但又被人們誤解,把她當成偉大的屠龍者
6.純潔性的質問:少女覺得自己必須證明自己信念的純潔性,也就是說必須“不是爲了追求龍肉體的美麗或者力量”,因爲那種想法似乎誰都可以有,畢竟龍象徵的是無上的力量,又有幾個人不想擁有呢?
7.自棄:爲了證明自己的純潔性反而通過近似絕食的方式來折磨自己,通過拒絕成爲龍來證明自己擁有高尚的品德,“配得上成爲龍”,但實際上是不是把不相干的兩件事混淆了呢?
8.結局:最開始的故事其實寫的挺短的是童話一樣的badending,不過有龍跟我說他理解不了角色的內心,覺得故事發展不合理,所以我慢慢把故事完善細節,寫長了之後反而覺得似乎會有別的結局了
9.傲慢:說到底少女爲何認爲屠龍是罪孽?龍之間同樣也會爲了爭奪財產或者領地殺死對方吧,或許少女自己卻從未真正去理解龍的生存方式,只是擅自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其上了。最終成爲邪龍之後,當她向其他龍訴說自己的罪孽時,其他龍說不定只會覺得她瘋了,畢竟某種意義上來說殺死同類的數量也代表了龍的力量有多強大,這麼強大可怖的傢伙連領地都沒有簡直無法理喻
少女也是體驗到了億點小小的culture shock
10.若是那樣,少女大概也開始察覺到自己的扭曲,或許能夠接受自己作爲龍的新生了吧
11.信念:我覺得大家應該都認同龍應該會有傲慢的特質,只不過可能有各種各樣的解釋?
少女覺得自己既然愛龍就不應該殺死同類,但龍的法則本身可能又是對同類比較無情的,這之間的衝突——
龍對萬物的傲慢,哪怕是同類也不會任慈,這是一種傲慢
但堅持自己的想法,把自己的想法凌駕於原本的自然法則之上,這又未嘗不是一種傲慢呢——
你們又更喜歡哪一種傲慢呢?
如果有新想法我再更新
最后修改: Paradox (2025-10-07 01:33:52)
我是在查閱dragon Wiki(翼爪維基)的龍族至寶:廣茂之綠欄目的引用文獻裏,發現了這個網站,某種程度上算是巧合了,真的很幸運能找到這裏,我真的很開心
我也是日服開服玩到關服的
質量真的很高,屬於是經典策劃給美工磕頭那種
可惜後來光龍暗龍和火龍週年馬甲似乎是主美已經離職,別的畫師畫的,就沒那麼好看了,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