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章開始真正的難度就開始上來了,小說裏有另外一個很細節的設定:語言系統
衆所周知龍和人類的面部結構是截然不同的,這也就導致兩者在進行信息交流的時候可能會依賴於截然不同的方式。在這篇小說中,龍族依然保留有聲音交流的方式,但是由於龍的吻部與人類不同,所以它們無法發出人類語言中的b,f,v,p等依賴於人類柔軟嘴脣和麪部肌肉的音,這也是爲什麼男女主變成龍之後都會被賦予一個新名字——一方面是想作爲馴化的一部分剝奪它們的人性,另一方面就是它們確實叫不出自己的人類名字。
這極大地增加了翻譯的難度,龍的部分發音與人類有區別,並且b和p開頭的音在中文漢字中非常多,我不得不想盡辦法來避免這一可怖事實(有多難呢?看看這句話說了多少b開頭的字吧)。更要命的是,凱勒布所屬的種族:白龍的白本身就是b開頭的。所以當龍在交流的時候,我會把它們口中的白龍轉而翻譯爲皚龍,如果你們看到了皚龍,那麼它和白龍就是同一回事。
在我小時候的設定中,我爲我的龍設計了一個隱藏在聲帶附近的,可以模擬人類肌肉運動發音的發聲器官來解決這個問題。但是之後我又將其擴展到聲帶能夠模擬所有的音頻信號,即它可以發出任何的聲音,自然也就不需要考慮能不能用嘴發聲了。
類似的情況也見於面部表情,這裏小說處理的不是很好(當然也有可能是龍的形態比較特殊)。有鱗目的動物是沒有表情的,因爲它們堅固的鎧甲無法像人類的面部肌肉那樣靈活多變,所以它們很有可能更依賴於肢體語言或者其它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第十章:藍龍嚮導
凱勒布對周圍的一切毫無知覺,直到一股暖流將他從昏迷中喚醒。
他甚至還沒睜開眼睛,就沉浸在熟悉的火焰帶來的舒適中。但隨着感覺逐漸回到四肢,火焰也消退了。凱勒布終於睜開眼——眼前是一條未曾見過的新龍。
這條站在雪地裏、俯瞰着凱勒布的藍龍,比他見過的任何龍都要大。他的鱗片閃爍着,反射着耀眼陽光——他確信,這讓它在空中幾乎難以被察覺。但龍眼上方鱗片的棱脊卻是深邃的、近乎墨黑的藍色。
藍龍一看到凱勒布睜開眼睛,就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語言說了些什麼。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凱勒布根本聽不出任何詞語,儘管能從語氣中判斷出藍龍是在向他提問。
凱勒布猛地搖了幾下頭。也許是極寒影響了他的聽力。他感覺自己還沒恢復,依舊疲憊虛弱。“啊?”他設法擠出了一個沙啞的詞,驚訝於自己的聲音竟然如此柔弱。
藍龍對他皺了皺眉,輕輕用鼻子蹭了蹭凱勒布的口鼻,試圖鼓勵他站起來。“你嘶。。。是人類?”藍龍問道,他的聲音像雷鳴般低沉,並夾雜着一種凱勒布從未聽過的力量。
凱勒布本能地知道,這絕不可能是阿蘭或任何類似巫師製造出的龍。在這頭龍身邊,他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充滿力量的東西,一種他無法定義,但卻貫穿了這頭龍本質的東西。
當藍龍看到凱勒布因爲太冷——以及見到一頭野生巨龍而太過震驚——無法回應時,他向他們周圍的冷空氣呼出了一口氣,然後又溫柔地對凱勒布的身體吹了一團長而柔和的火焰。火焰是淺黃色的——這正是凱勒布所需要的。他閉上眼睛,任憑溫暖將他籠罩。他能感覺到鱗片縫隙中殘留的冰塊在融化,生命力正回到他的四肢。
暖意消退後,凱勒布感覺到藍龍用吻尖輕輕頂着他的側腹,催促他站起來。在他的幫助下,凱勒佈設法直立起身。他抖了抖身體,甩掉了鱗片上的水珠,然後抬頭看了看正仔細端詳着他的藍龍。
“真嘶。。。是謝謝你,”凱勒布嘶嘶地說。
“但嘶。。。是毋能這麼凍着,”藍龍說道,語氣既嚴肅又關切。“過來。我帶你到我家。”
凱勒布皺了皺眉。他很感激這份幫助,但在經歷了一切之後,他不會相信一個陌生人,無論是龍還是人。“爲什麼?”
“等你能夠站穩,我倆再聊,”藍龍承諾道。
凱勒布能感覺到自己的腿在顫抖,知道自己無法爭辯。他現在是暖和了一些,但他不知道自己離永遠被凍在山腰到底有多近。從新龍臉上深深的皺紋,以及這個生物竟然邀請他去一個肯定隱藏得極好的家(考慮到人類士兵正在獵捕任何可用於戰爭的龍)來看,凱勒布只能假設他看起來悽慘至極,才贏得了如此多的同情。
說實話,他感覺自己快死了。肌肉的僵硬和雪崩造成的淤傷,讓他本就不協調的身體更加雪上加霜。他感覺自己像一頭笨拙的幼駒跟着媽媽在馬廄裏轉悠,笨拙地跟在藍龍身後,在深雪中蹣跚而行。
終於,藍龍轉身面對凱勒布。“你能翱翔?”
“我嘶。。。試過,”凱勒布說。他不想對這頭新龍隱瞞任何真相。他現在渾身顫抖、僵硬,顯然不習慣自己的身體,已經沒有什麼尊嚴可言了。他沒有理由不說實話。
這似乎成了他的人生宿命:在長時間躲藏和試圖遠離戰爭之後,被迫說出真相。
藍龍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令凱勒布感到寬慰的是,他沒有對他的不便感到不耐煩,也沒有因他的無知而嘶吼。相反,他只是簡單地說:“照我做。”伸展他那修長、閃光的翅膀,直到它們完全展開。
凱勒布也伸展開自己的翅膀,默默地看着藍龍向前跑了幾步,翅膀拍打的速度是腳步的兩倍,然後他騰空而起,繞了一個小圈,然後轉過身來,帶着期待的表情面對凱勒布。他的翅膀仍在拍打,保持着滯空,儘管比他剛起飛時要慢一些。
凱勒布閉上了眼睛。好吧,他心想,至少這比和阿蘭打交道好多了。帶着這個念頭,他開始奔跑,翅膀瘋狂地拍打着,試圖離開地面。
他遠沒有藍龍那般優雅,事實上,他跑了相當長一段路才最終起飛。他在空中搖搖晃晃,然後設法轉向,面向藍龍,期待着接下來的指示。
凱勒布敢發誓藍龍輕輕笑了,然後飛近了他。“讓你的腿嘶……收得更近一點,”他指導凱勒布,展示了他將四肢如何靠近腹部。“切勿耷拉你的尾。”他甩動了一下自己的尾巴,尾巴筆直地向後伸展。
凱勒布迅速點了點頭,調整身體,試圖模仿藍龍展示的姿勢。當重量分佈更均勻時,他感覺自己保持在空中不那麼喫力了——這似乎讓藍龍感到滿意,他慢慢點了點頭,然後開始飛向更高處。“來。”藍龍說。
“等等!”凱勒布試圖跟上,但他幾乎不知道如何提升高度,更不用說改變方向了。
藍龍停了下來,轉過身來,歪着頭,一個無聲的問題。凱勒布看到後,耷拉下頭,覺得自己很蠢。“我……我未能控制航向。”
藍龍再次輕輕笑了,然後飛近了凱勒布。“用用你的尾。”他解釋道。“向轉彎航向傾斜,讓你的尾引導你。”
凱勒布點了點頭,這次更仔細地盯着藍龍。這頭更老、更有經驗的龍飛在凱勒布前面,讓他可以模仿他的動作。這並不完美,但這是一個解決方案——於是凱勒布緊隨藍龍身後,飛向雲層高處,只有偶爾的山頂打破這藍白相間的景色。
凱勒布全神貫注於模仿藍龍的動作,並努力不讓它消失在視野中,時間過得毫不費力。他幾乎沒有注意到,持續的運動和沒有云層遮擋的直射陽光,讓他終於暖和起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跟隨藍龍,努力飛行,不拖累自己,也不在轉彎時傾斜過度而差點摔倒——這已經發生過幾次了。
最終,藍龍回頭看了一眼,用尾巴指向其中一個山頂。“這就是家,”他告訴凱勒布,凱勒布只是點了點頭,跟着藍龍再次俯衝穿過雲層。
有那麼一個可怕的瞬間,凱勒布以爲自己在那片白色的雲海中失去了藍龍——但隨後他發現了他的新朋友就在山邊不遠處,於是急忙追了上去。目標就在眼前,他終於開始感覺到長時間飛行帶來的疲憊,更不用說他在雪崩中受到的重創了。
藍龍降落在山腰上,示意凱勒布跟上他——這時凱勒布才意識到,他完全不知道如何降落。
凱勒布試圖觀察藍龍的動作,並努力模仿。他放慢了翅膀拍打的頻率,然後伸出了利爪——這足以讓他輕微地撞向山體。他緊緊抓住岩石,留下了深深的抓痕,試圖減慢速度,沿着山體滑行和跳躍,最終停了下來,大口喘氣,瞪大了眼睛,爪子深深地挖進了地面。
藍龍沿着巖壁爬下來,走向凱勒布,審視着抓痕和凱勒布舌頭伸出、氣喘吁吁的樣子。“來,”他再次說道,凱勒布只是點了點頭。他太累了,說不出話。
他們爬了幾英尺的岩石,直到凱勒布覺得藍龍憑空消失了。“等等!”他大喊,慌亂地爬上山腰,雙腳在鬆動的岩石上打滑。
然後,他突然看到了開口。它平坦而狹窄——至少相對於龍族而言——但即使是像他那藍色朋友那樣大的龍,也有足夠的空間輕鬆通過。而且它被岩石和樹木從兩邊環繞着,凱勒布知道,如果沒有帶領,任何人都找不到它。
他滑進了開口,循着藍龍在前方腳步聲跟了上去。他的眼睛花了寶貴的幾秒鐘來適應黑暗,但即使深入山中,凱勒布發現他仍然能看到洞穴內岩石的輪廓,以及藍龍的形狀——藍龍終於停下來等他了。
藍龍正站在一個看起來像壁架的地方。當凱勒布跳着飛上去時,藍龍在他的周圍呼出了一圈火焰。火把沿着房間排列:插在石頭上的長木板被藍龍噴火點燃,照亮了那片長長的平地,凱勒布終於爬了上去。他現在看到,他的新朋友肯定睡覺的地方:一個圓形岩石的圍欄,上面有火焰灼燒的痕跡。
所以,他不是唯一一條喜歡睡在溫暖的、被火加熱過的石頭上的龍。
藍龍用龍吻示意那個休息區,凱勒布感激地跌跌撞撞地走向它,四肢緊收、翅膀和尾巴抱住身體中央,重重地倒了下去。
藍龍坐下的姿勢優雅得多,他將腳收在身下,翅膀靠在背上。當他說話時,他顯然在努力使用人類的詞彙;他帶着龍族特有的嘶嘶聲和爆裂音——但凱勒布已經逐漸習慣了。那種嘶嘶聲,以及他們舌頭無法正確發出某些詞語的方式——他自己說得越多,聽其他龍說得越多,這種特徵對他來說就越不明顯。
“你很幸運。”藍龍說,“我看到你在惡劣的雪天裏,將你當成了未知自己航向的幼龍。”
“你竟然看到了我,我就夠幸運了,”凱勒布指着自己亮白的鱗片說。這個動作看起來很像人類的笨拙;他仍然沒有適應龍的生活。“我看起來就像雪一樣。”
“你的動作可差太大,”藍龍笑着解釋道。“而且我已經將四顆蛋養育成龍;我知道我的山上有雪時,小小的皚龍是什麼樣子。”
凱勒布點了點頭,眼睛忍不住閉上,隨後又強迫睜開。他不想睡着,腦海中還有太多問題懸而未決。“你爲什麼要救我?”他問道。
藍龍笑了笑,在他和凱勒布周圍的岩石上噴火,然後自己也躺下,沐浴在燒紅的石頭散發的熱量中。“我原以爲你爲一條幼龍。現在,我看出人類創造了你。”
“這會改變什麼嗎?”凱勒布問道。如果他不是如此疲憊,他可能會採取更具防禦性的姿勢。但石頭很溫暖,他不太相信這頭藍龍費了這麼大勁幫助他、讓他感到舒適,是因爲打算傷害他。即使這個信任的本能是錯的,凱勒布也無力反抗。他完全任由這頭藍龍發落。
“我還未能確定,”藍龍承認。“但無論如何創造的你,你現在都爲龍,我覺得我有責任捍衛我同族的安全。”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如果需要,也要讓你遠離自我毀滅,如果你選擇回到一場幾乎肯定會讓你陣亡的戰鬥中,就像其他戰鬥一樣。”
凱勒布輕輕搖了搖頭。“我從未想要回到軍隊。”他說。
“那咱倆就有共同的願景。”藍龍說。“你無需害怕我。”
凱勒布點頭表示同意,但當他仍然感覺到對方在沉默中觀察着他時,他決定換個話題。“你的人類語言說得很好。”
“我沒得選,”藍龍回答。“所有生活在人類附近的龍都會學習他們的語言,我們需要知道闖入領地的人類,是單純的流浪者,還是來屠龍的。”
“那我就又是雙重幸運了,”凱勒布說。
藍龍笑了笑,露出了牙齒。“也許是神靈在祝佑你。”
凱勒布再次閉上了眼睛。他太累了,沒力氣告訴這頭陌生的龍,他不相信這種虛假的希望。“謝謝你,”他改口道。“如果你沒有及時趕到,我可能已經死了。”
“正如我所說,”藍龍回答,“我感到有責任捍衛我的同族。”
“你看到外面有另一條龍嗎?”凱勒布強迫自己再次抬起頭。他太累了,太舒服了,睡意不斷侵襲着他的意識,但他希望趁藍龍完全關注他的時候得到答案。之後,藍龍可能會改變主意——或者等他恢復足夠力量後,再次把他扔到寒冷中。“一條黑龍,比我稍微小一點。”
“我看到了三條龍,”藍龍說。“我聽到了咆哮聲,想看看人類在做什麼。在我聽來,那像是一場龍族的戰鬥,我擔心你們強迫我的某些同類協助你們的戰爭。令我沮喪的是,我看到一頭紅龍和一頭黑龍在互相戰鬥——還有一頭皚龍迷失在雪中。”
“你看到誰贏了那場戰鬥嗎?”
藍龍搖了搖頭。“我去了我看到最緊急需求的地方。等我在雪中找到你時,戰鬥的聲音已經停止了,暴風雪也結束了。”
“哦。”
藍龍歪了歪頭。“這頭黑龍——她是你的伴侶嗎?”
“什麼?纔沒有!”凱勒布迅速搖頭,如果他還是人類,腹部的火焰一定會讓他漲紅臉。“我幾乎不認識她。我們一起逃跑了,但我們只有足夠的時間知道彼此的名字。”
“我只是問問,因爲你似乎很關心她,”藍龍說,儘管凱勒布能聽到他語氣中平靜的戲謔。“而且我知道人類製造的龍在新形態下很少會有同情心。他們的創造者也一樣。”
凱勒布搖了搖頭。“沒像你想的那樣。”
“那我仍然爲你的損失感到遺憾,”藍龍說,他低下頭,聲音中的笑意減少了一些。“失去一個盟友總是很難受的。”
“我讓她自由了,然後她救了我,助我擺脫了試圖捆綁我的士兵,”凱勒布解釋道。“我們都沒想到要去哪裏;我們只是想逃出去,逃離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腳,伸展着利爪。“我沒有要求將我轉化成龍,我懷疑她也沒有。”
藍龍身體前傾,顯然很感興趣。“你沒自願做龍嗎?”
凱勒布皺起眉頭。“我爲何要自願?”他問道。“我竭盡全力遠離戰爭,當他們最終強迫我加入軍隊時,我遭受了飢餓、囚禁,並將我強行轉化成了——”他及時收住了口,沒有說出任何可能帶有冒犯性的話,儘管藍龍臉上的皺紋告訴凱勒布,他的同伴已經理解了懸浮在他們之間的情緒。“你們人類對周圍的世界瞭解如此有限,”藍龍說。“你們沒能理解的事物,就加以嘲弄和譏諷。”
“我絕無冒犯之意,”凱勒布快速保證。“我知道自己對龍族還有很多不瞭解。我現在知道的,僅僅是那個對我施加這一切的男人有時會屈尊向我解釋一些事情。”他停頓了一下。“很少。”
“那麼你需要學習的東西,對你的馴服者給你的而言更多,”藍龍語氣溫和地說。“否則你無法以龍的身體在世上生存,你最終會淪爲一頭野獸。”他噴出了一股煙。“這可能就是你的馴化者讓你如此無知的原因。”
“我想學習,是的,”凱勒布說。他又一次感到一種誠實的衝動,但不同於他對阿蘭時的那種被困感,面對這頭藍龍,他覺得自己需要誠實,這樣他這個新的潛在盟友纔不會要求他付出他無力給出的東西。“昨晚是我第一次用這身體奔跑。今天之前我從未飛過。我對自己都未甚瞭解,更遑論其他龍族了。”
“那麼你一定剛剛成形沒多久,”藍龍皺着眉說。“也許還是新生兒。這可以解釋你的顏色。”
凱勒布慢慢搖了搖頭。“我覺得應該是另外可能,”他說,“我已經這樣有一段時間了。我想我的顏色是最後纔會改變的。我現在遇到的問題是,儘管我成爲龍有一段時間了,但我沒被允許活動來學習如何使用我的身體。”他停頓了一下,感到一陣羞辱的暖流湧上心頭。“鎖鏈將我拴住了。”
藍龍盯着凱勒布,沒有眨眼。但當凱勒布垂下目光,找不到詞語進一步解釋時,藍龍發出了一聲撼動周圍牆壁的低吼。“拴住了,”他帶着低吼重複道。“所有人類製造的龍都受到這種對待嗎?”
凱勒布皺着眉,想到了恣雅,她能逃跑僅僅是因爲打開了一扇門。他還想到了其他龍,那些失去理智的龍,那些被軍隊當做戰馬或寵物對待的龍,儘管是危險的寵物。他嘆了口氣,帶出長長的煙霧。“我知道的很有限,”他承認。“我告訴你的那個黑龍恣雅沒有拴住,但她和我一樣鎖在一個洞穴裏。”
藍龍從鼻子裏噴出煙。“這段時間,我們真正的龍都以爲人類製造的龍是自願轉化成我們這樣的。” (至少我會!嘿嘿龍龍嘿嘿龍龍嘿嘿龍龍)
“爲什麼?”凱勒布驚恐地看着藍龍。“這個過程很痛苦。你覺得迫使翅膀從肩骨里長出來,或者鱗片將皮膚取代,感覺很好嗎?”
“痛苦也未見得總是威懾,”藍龍指出。“我知道很多人願意承受痛苦,以換取更偉大的東西。尤其是在戰爭中。”
“我沒想加入軍隊,”凱勒布的語氣比他本意更加尖銳,就像他有時會對阿蘭發脾氣一樣。他太累了,無法隱藏任何東西,而且他已經認命要說出真相。這包括尖銳、憤怒的真相,而不僅僅是被俘的事實。“我不想與死亡打交道。我只想活下去。”
藍龍長時間地看着凱勒布,凱勒布只是迎着他的目光。他不知道這頭龍的故事是什麼,但他不會讓任何人認爲他是阿蘭那套病態遊戲的一部分。即使他的爆發不符合藍龍的世界觀,即使他的憤怒會讓他被趕出避難所——即便如此,他也不會讓自己的名字與阿蘭同流合污。
終於,藍龍慢慢點了點頭。“我想知道更多關於這件事,”他說。“但現在,你該休息了。你差點死了。”他發出了長嘆,並思考着接下來的話,再次讓凱勒布陷入沉默。“你必須多瞭解自己的族裔。皚龍不該在這麼北的地方。在冬季末期,你會在前往更合適地點和氣候的途中凍死。”
“我告訴過你——我的顏色還沒長出來,”凱勒布堅持道。
“已經長出來了”他輕聲說。“你擁有皚龍的所有特徵。鋒利的翅膀,長長的角……而且你的個性中有我所知的白龍所擁有的熱情和煩躁。如果你的火焰比我的更熱,我也不會感到驚訝。白龍總是在火焰和狂怒方面表現出色。”
凱勒布盯着他。白龍。他從未相信過它們,即使阿蘭懷疑他可能就是其中之一。白龍是神話。它們是絕望的人們圍着篝火講的故事。它們不是真的。
然而這頭藍龍說起它們來,就像是見過它們一樣。
“皚龍只是傳說。”凱勒布說。
藍龍發出了低沉的笑聲。“那聽起來像是人類的胡言亂語。雪龍當然存在。它們是我們族羣中最古老的,從這個世界被創造出來時就存在了。”
“那聽起來像是個故事,”凱勒布說着,再次將頭放下,讓石頭的溫暖滲透進皮膚。
“是真的。”
“我告訴過你:我的顏色還沒長出來。”
“小龍,”藍龍說,開始失去耐心,證據是他挺直了身體,說話時聲音中帶着力量,“你就是一條皚龍。看看你如何汲取我家的溫暖。我告訴過你:皚龍需要熱量。”
凱勒布眯起眼睛,但藍龍看起來如此確信,他決定放下爭論。他有什麼資格和一頭真正的龍爭辯呢?也許白龍確實存在。如果存在,它們足夠聰明,可以避開人類——也許他可以學習如何做到這一點。此時此刻,他太累了,無法堅持自己知道一切的想法。“我對真正的龍一無所知,”他終於承認。
“那麼也許我們可以互助,”藍龍說,看到爭論平息後放鬆了下來。“我想知道更多關於人類製造的龍的事情,而你需要了解真正的龍。我想聽你的故事,作爲交換,我也會告訴你龍族的一切。”他看起來若有所思。“如果人類巫師真的在做你所說的事情,也許我們真正的龍不應該像我們一直以來那樣袖手圍觀。我想知道我們在缺席期間允許發生的所有令龍恐懼的事。”
凱勒布疲憊地點了點頭。“你想知道的,都可以。”他說着,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舌頭伸了出來。
藍龍對他的表現露出了嗤笑。“那就等你更清醒、更有精神的時候。”他同意道,然後自己也躺了下來。“我的名字是睿卡。”
如果凱勒布能發對他的人類名字,他會說的,但由於在翻譯中會失真,他只能嘆了口氣。“我轉化爲龍後他們給予我的名字是卡奧。”
睿卡笑了。“這是一個誇獎。它的意思是‘智慧’——很適合一條擁有理智的人類造龍。”
“那個巫師告訴過我,”凱勒布同意道。“我的人類名字是凱勒……”他試着說,但沒有成功。“如果我爲人類,我講出來的。”
“那我希望你能同意我稱呼你的龍語名字。”裏卡說。“這對咱倆來講都更容易。”
“我知道。”
裏卡看着凱勒布,即使凱勒布閉上眼睛,呼吸開始放緩,陷入沉睡。“但我會記住你能給我的人類名字。名字中蘊含着力量,卡奧。我會爲你牢記這一點。”
凱勒布太累了,無法回應,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迅速地睡着了。
25.10.15 懶得管格律了就這樣吧
水龍吟·晚自習作
一瞬飛鳥掠過,驚覺身殘魂已破。夏榮既去,裂葉華凋,午時日落。青春癡狂,肆投體魄,疑昨眼濁。夜氣寒始作,凌晨難起,脣齒戰,彷徨又默。
作甚冗章長句。喉頭啞,平增積鬱。一紙學憑,剎那斬斷,豈受此拘。奈本俗質,委身諾諾,不敢斷羽。單薄一殘軀,倒想東籬,何以歸去。
不小心摁到了提交鍵 這裏補充一下,在極端情況下的超高溫燃燒也是白色的,因爲它的顏色只依賴黑體輻射。但是這種燃燒比較罕見,比如鋁熱反應。這也是符合原著描述的情況。
[↑] @Herrychess 寫道: 這裏特別提到一個小細節:關於火焰設定的問題衆所周知,多數龍會吐息,而它們之中大多數龍的吐息是火焰。火焰是劇烈的氧化還原反應,並且它只能在氣體下進行。只有極少數火焰反應可以在水下進行,但是這也是因爲反應 …
有 1 位朋友喜欢这篇文章:Paradox
這裏特別提到一個小細節:關於火焰設定的問題
衆所周知,多數龍會吐息,而它們之中大多數龍的吐息是火焰。火焰是劇烈的氧化還原反應,並且它只能在氣體下進行。只有極少數火焰反應可以在水下進行,但是這也是因爲反應中產生了氫氣等氣體。
在本章中,凱勒布噴吐出了藍色和白色兩種火焰,而常規的燃燒現象應該是橙黃色的。這是因爲隨着溫度的不同,火焰會在一定程度上顯現出不同的顏色,而藍色火焰的溫度往往在1300℃以上。
這是時候就有小龍龍要問了:藍色火焰不是應該比白色火焰溫度更高嗎? 這裏就是作者相當嚴謹的地方。藍色火焰代表着燃燒的最理想狀態,而常規情況下的藍焰燃燒不足以做到小說中的融化盾牌的情況。而高溫狀態下氣體完全電離會形成比火焰溫度更高的等離子體,它很有可能是白色的。並且在後續的敘述中可以描述到,凱勒布的白焰可以像光球那樣獨立存在,而噴射時是類似於激光的能量束,這都是等離子體的特徵。
另一個以等離子體作爲吐息的龍是夜煞
第九章:逃出生天
凱勒布在山洞基地奔跑得越久,隧道就顯得越發狹窄。他幾乎是在踉蹌狂奔,每一步都因不習慣新身體而磕絆不已,不斷撞上那些狹窄崎嶇的牆壁。
他想,愛鄰娜和阿蘭一定提前考慮了這個阻礙,以防他掙脫鎖鏈逃脫。如果連走路都成問題,他又如何逃跑?凱勒布從未四肢着地奔跑過,更不用說學會飛行了。他看起來像一頭初生的牛犢,跌跌撞撞,笨拙地,勉強保持着直立。
但在這一刻,凱勒布不在乎自己是否體面。他只在乎找到出口。
事實是,追兵有更大的空間調動,因爲他們可以走那些凱勒布不得不避開的窄道。即使他緊緊收攏翅膀,活動空間也越來越小。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阿蘭或愛鄰娜就會想出魔法手段來阻止他逃亡。當他跑到一處絕路,看到左右兩側的通道都無法容納自己通過時,他發出了一聲挫敗的怒吼。
接着,出乎他的意料,他聽到了另一聲咆哮的回應。
凱勒布停了下來,懷疑那只是自己怒吼的迴音。但當他再次聽到聲音時,他能確定方向:那咆哮似乎來自他身後的一條勉強能容他通過的通道盡頭。
他想逃離這座山,但他無法忽視另一條阿蘭製造出的,被脅迫的龍。他只希望這條龍沒有在痛苦的蛻變中失去理智。
他不得不向後退,才能調整姿勢進入新通道。這讓他正好撞上了一直追趕他的士兵。他看不見他們,但感覺到繩索纏住了他的後腿,他再次發出了咆哮。這一次,他得到了那扇巨大石門後更明確的回應。
他猛地向前一衝,利爪扣住門鉸鏈,獲得了足夠的槓桿力將石門猛地拽開。與此同時,身後的士兵成功地將他的兩條後腿綁在了一起。他只能寄希望於門後的龍是自由的,可以衝出山洞——或者至少噴出一團足夠大的火球,燒焦纏在他身上的繩索和士兵。
凱勒布屏住呼吸,希望這個賭博是明智的。在等待門後的龍對敞開的大門做出反應的這幾秒,感覺像永恆一樣漫長。但他知道自己需要幫助,他和另一頭龍聯手成功的機會更大——只要他們都還保留着一絲人性。
這是一場賭博,但他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奇蹟才能逃脫。這場冒險或許值得一搏。
當另一頭修長、似蛇的黑龍終於湧入走廊時,她發出的低吼在看到凱勒布時變成了一絲微笑。“真嘶。。。是謝謝你。”她嘶嘶地說道。
凱勒布迅速低下頭以示感謝,並低聲說了一句簡短的“幫我一下?”,這促使新來的黑龍發出了撼動大地的咆哮,並向凱勒布的背上吐出火焰。
繩索燃燒着,從凱勒布的腿上脫落,但這並未吸引他的全部注意。他忍不住盯着這頭龍本身——她那深邃的、漆黑的鱗片,以及翅膀光滑的光澤。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見過黑龍。她看起來就像夜空。
然而,這頭黑龍似乎沒怎麼在意他那新生的白色鱗片。她只瞥了他一眼,就朝着凱勒布來時的反方向衝去,爭取自由。
她的行動最終將凱勒布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他緊追着黑龍,憑藉着自己更大、更強壯的步伐才勉強跟上。她被束縛的時間一定沒有他長;她步伐穩定得多。
“你知道路嗎?”凱勒布喊道。
“不知道!”黑龍頭也不回地回答。“遠離(一個凱勒布認爲是‘遠離’的詞)那些嘶…士兵!”
“沒問題,”凱勒布同意了,決定暫時讓黑龍帶路。既然他們都不知道出路,誰帶路都沒有優勢。
幸運的是,這頭黑龍似乎比凱勒布更擅長找到他們能通過的通道。也許她被關押在更靠近出口的地方,方便他們更早使用,或者在她被帶進來時,那個有更好逃生選擇的石穴是唯一能容納下一頭龍的空間。凱勒布沒有時間去揣測她的經歷。他可以晚些再問——等他們脫離危險之後。
不幸的是,他們越靠近出口,凱勒布就感覺越寒冷。即使腹中醞釀着火焰,他也能感覺到寒冷在侵襲他,讓他慢了下來。就像他試圖爬出囚室時發生的那樣,他感到身體正在屈服於寒冷,拒絕配合他的指令。無論他多麼想繼續奔跑,都無法對抗麻木的四肢。
更糟的是,阿蘭終於追上了他們,他手裏拿着一根發光的法杖,這是凱勒布從未見過的——凱勒布確信他不想知道這根法杖能如何強化阿蘭的力量。
“停下。”阿蘭沒有提高聲音,然而這一個詞迴盪在石穴中,讓凱勒布和黑龍都僵在了原地。
“讓出嘶……生路,”黑龍憤怒地嘶吼道。
“恣雅,我真爲你感到驚訝,”阿蘭說道,語氣充滿失望,但眼神卻在閃爍。“我以爲我們達成了某種共識。我甚至給了你時間考慮起一個新名字。”
黑龍恣雅,發出了一聲低吼,那聲音比凱勒布自己發出的任何聲音都要低沉。“滾。”她說道,聲音像是低吼下的漂浮,而非完全發聲。
這個反應反而讓凱勒布感到一絲安慰。因爲阿蘭從未允許他選擇自己的名字,也從未讓他不受鎖鏈束縛地在囚室裏走動。所以他曾懷疑恣雅所受的優待是否意味着她更親近阿蘭,因此更不可信——直到這聲低吼迴盪在山洞裏,凱勒布才確切地知道她的立場。
阿蘭搖了搖頭,看向凱勒布。“至於你,”他說。“我以爲你懂得權衡利弊。你這行爲太魯莽了——一點都不像你。”
“你錯了。”凱勒布低吼道。
“並沒有,只是我有點失望。”阿蘭說着,舉起了他的法杖,周圍微弱的光芒瞬間增強到刺目的地步,爆發出炫目的光芒,讓凱勒布和齊雅都在咆哮中致盲、迷失方向,並踉蹌倒地。
更甚的是,爆炸在空氣中留下了長長的綵帶,它們迅速附着在齊雅和凱勒布身上,鑽入他們的皮膚下,強制放鬆了他們的肌肉,留下了一股疲憊的浪潮。
凱勒布猛烈地搖頭,試圖抵抗。他看到齊雅也在做同樣的事,儘管士兵們圍上來時,她的頭已經壓下好幾次。
“不。”恣雅設法說出這個詞,聲音輕得彷彿只有凱勒布能聽見。她的抗議顯然沒有讓任何士兵停頓——但即使她用盡全力懇求,他們大概也不會理會。
凱勒布閉上眼睛,憤怒在他皮膚下沸騰,對抗着魔法綵帶帶來的冰冷撫慰,這魔法正引誘他進入一種他不想要的放鬆和睡眠。他痛恨阿蘭對他的所作所爲,但眼睜睜看着這發生在別人身上,竟然比阿蘭對他施加的大部分折磨還要痛苦。這就像一個詛咒:阿蘭會一直做下去,直到他死去。
直到他死去。
凱勒布猛地抬起頭,目光射向阿蘭。阿蘭正指揮士兵們去捆綁這兩頭昏昏欲睡的龍的翅膀。其他士兵帶着長矛也排隊走了進來,凱勒布從魔力模糊的思緒中,聽到一個詞:“帶回去”。
凱勒布發出了低吼,轉爲一聲巨大的咆哮,聲音大到讓一些士兵捂着耳朵彎下了腰。“不!”他再次咆哮,這一次他將腹部的灼熱感拖曳而上,直到它變成了火焰。
這次充滿石穴的火焰既不是藍色,也不是黃色。它是白色的——炙熱到可以融化一切。
一切。
凱勒布的頭部因持續的低鳴而隱隱作痛,他審視着自己造成的破壞。沒有一個士兵倖存。事實上,唯一能在火焰中站立的人是阿蘭,他站在一片焦黑的屍體海洋中,緊緊抓住他的法杖,猶如抓住救命稻草。他已經跪倒在地,雙臂因維持某種防禦性法術而顫抖。他看起來虛弱無力,精疲力盡。
在凱勒布從自己所爲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之前,恣雅猛地出擊,用尾巴將阿蘭打到牆上,他貼在上面一動不動。她越過肩膀看着凱勒布,嘴角咧開了一個微笑。“我們快嘶……閃。”
凱勒布點了點頭,機械地移動着,讓恣雅帶路,同時努力搞明白自己剛剛做了什麼。
在那之前他從未殺過人。
他曾試圖殺死阿蘭,但那是在他被鎖鏈束縛、羞辱和折磨時,那是一個崩潰點。從邏輯上講,他知道這次情況類似,他有充分的理由反擊。這次士兵們會將他和恣雅趕回囚室,阿蘭會想出什麼樣的痛苦和恐怖來懲罰凱勒布,是不可想象的。
但理解殺戮對於自由是必要的,和親手施加殺戮,完全是兩回事。
然而,凱勒布沒有時間消化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那片區域的士兵並非山上駐軍的全部,他知道,那聲巨大的咆哮一定會引來注意。
如果他和新盟友現在不離開,他們將永無逃脫之日。
他仍在被阿蘭的法術所困,肢體疲憊,奔跑時並不優雅——但恣雅也和他一樣踉踉蹌蹌。他們的行蹤也很容易被追蹤。儘管如此,他們仍向前衝去。
他們都沒有說話,因爲他們必須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讓自己的雙腳正確運作上。但當他們終於到達一個更寬敞的石穴——並看到了天空時,凱勒布聽到恣雅發出了一聲近似解脫的聲音。
這片俯瞰山脈的區域一定是軍隊控制下的巨龍集結地。他們看到了幾名可能是馴龍師的士兵,但凱勒布的注意力被那些巨大的皮革馬鞍吸引了。這些馬鞍顯然是用來等凱勒布或恣雅“準備好”之後用來指揮其投入戰鬥的。
凱勒布眯起眼睛;僅僅是想到有人爬上他的背,試圖指揮他,強迫他像某種野獸一樣戰鬥,就讓他不得不咬牙忍住噴火的衝動。他總以爲自己已經憤怒到極點,但每當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就會發現自己像以往一樣怒火中燒。
他被身旁一陣急促的聲響拉回思緒,轉身看到恣雅展開了翅膀。她的翅膀與凱勒布那鋸齒狀、粗糙的翅膀完全不同。它們光滑而亮澤——黑得像夜空的深淵。如果是在無雲的夜晚,恣雅的翅膀會是極好的僞裝。但山上的暴雪來勢洶洶,地平線也變成一片白色,這反而給了凱勒布優勢。
“你嘗嘶……試過你的翅膀嗎?”齊雅問道。
凱勒布迎上她的目光,清晰地意識到她眼中映照着自己的恐懼。“我從未飛行過。”他承認。
恣雅點了點頭。“我也沒有飛行過,”她輕聲說,目光指向暴風雪。
他們都希望能爲這次跳向未知領域的嘗試做足準備——但他們沒有時間浪費。當他們聽到身後隧道深處傳來一聲充滿痛苦、缺乏意識的咆哮時,這個事實變得清晰無比。
“嘶。。。是他們的。”恣雅嘶嘶道。
凱勒布不明白她爲何確定這頭龍屬於軍方,而不是自由一方,但他不得不同意。不知何故,他本能地知道那聲音意味着什麼——她可能也有同樣的直覺。一頭試圖追趕和阻止他們逃跑的龍,即便是被控制,也應該帶着憤怒。但這聲音聽起來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被引向獵物。雖然凱勒布對自己擊退人類所能使用的任何東西越來越有信心,但他依然懷疑自己能否與一頭龍戰鬥,尤其是一條知道如何正確使用四肢和翅膀的龍。
“快跑!”凱勒布對恣雅喊道——儘管她不需要催促。
伴隨着一陣急促的動作,兩人衝向洞口,翅膀拍打着空氣,試圖騰空而起。
然而,在凱勒布來得及飛起來之前,他就衝出了山洞——跌跌撞撞地滾下山坡,陷入了白得令人目盲的雪地裏。他看不清方向,卻繼續奔跑和拍打翅膀,試圖用意志力讓自己飛起來。
風雪太大,凱勒布直到踏入稀薄的空氣才發現前方是懸崖。他無法阻止自己的滾衝,最終翻滾着跌下懸崖邊緣,幸好他的翅膀展開得夠大,捕捉到了風,才阻止了自己撞向山體。
所以,他不能確定這是否能被稱爲“飛行”。一開始,他只是讓風灌滿翅膀,暴風的強勁氣流推動着他向前。但隨後,本能追上了他的震驚,他開始扇動翅膀。
飛行,如果能這麼稱呼的話,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就像當年和兄弟一起跳入河中。那時,他必須推開水,掙扎着浮出水面。現在感覺很相似——但同時又更加脆弱。水比凱勒布周圍的空氣更有實體,而他現在也比那時大得多,重得多。然而,空氣像水一樣流動,凱勒布能真切感受到翅膀如何對抗自身重量的下拉,將他推向更高的空中。
他飛起來絕對不像其他龍那樣優雅。他不知道該如何安置他的腿和尾巴,看起來就像是被一根繩子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儘管如此,他沒有墜落,他成功讓自己保持在了空中。
如果不是能在風雪中聽到那聲充滿痛苦、失去理智的咆哮,這些微小的勝利會更令人興奮。有了身後威脅的不斷提醒,優雅根本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翅膀近乎瘋狂的拍打,它與他恐慌的心跳節奏一致,驅使着他衝向風雪。他看不清任何東西,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他不知道那頭咆哮的龍在哪裏,也看不到恣雅。
風聲太大,他無法分辨翅膀拍打和咆哮聲的方向。那頭龍可能從任何方向發動攻擊——上下、前後或兩側——這個認知只會讓他更加驚慌失措。
他繼續爬升——至少,他希望自己在爬升。當無情的雪花感覺越來越重,每上升一寸都像是向下邁出一步時,他幾乎無法辨別方向。每一個動作都變得更加遲緩,他感到極度寒冷,翅膀開始抗議和發出吱嘎聲。但他如果冒險噴火取暖,就會暴露自己的位置。儘管寒冷,凱勒布更害怕被拖回阿蘭的魔掌。
他頂着風雪前行,但隨着雪在翅膀上堆積,他能感覺到翅膀的棱脊正在結冰。他天生就不適合這種天氣。冰的堆積讓扇動翅膀變得越來越難,他在空中開始搖晃,無法保持航向。當冰塊聚集在一個不便的位置時,他的一側翅膀略微彎曲,他完全失控地傾斜、墜落。
凱勒布絕望地用爪子抓撓空氣——但效果如同他還是人時跳下懸崖,試圖揮舞手臂保持浮空一樣徒勞。失去了飛行的控制,凱勒布側身墜落。他看不清撞到了什麼,但雪夠深,似乎沒什麼大礙。當他滑行停止時,他已經半埋在冰冷的雪中。更糟的是,撞擊將山上更高處的一些鬆散積雪震了下來,引發了一場小型雪崩,在他來得及再次起身前將他完全覆蓋。
雪崩猛烈地擊中凱勒布,像洪水般沖刷着他。他再次翻倒。他知道自己無法獨自對抗整場雪崩,所以他只是低下頭,蜷縮成一個緊繃的球。
雪崩讓他遍體鱗傷。它冰冷刺骨,混雜着大量的石塊和碎屑。即使有鱗片,有更厚的皮膚,凱勒布也無法承受這種自然之力的衝擊,他感到迷失方向、頭暈目眩、渾身青腫。當雪崩停止時,他瑟瑟發抖,當他試圖環顧四周時,發現自己冷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四周一片白色。他完全被雪包圍,找不到出路。他就要被活埋了,沒有人會知道去哪裏找他,因爲他白色的鱗片很容易與周圍的雪融爲一體。
凱勒布閉上眼睛,努力從腹部深處汲取那股咆哮的力量。他太累了。
他呼出一口氣,但只有煙霧。是的,它融化了周圍的一些雪,但更多的雪又從上方落下取而代之。融化的雪只會讓他渾身溼透,滲入鱗片之下並凍結在那裏。
凱勒布最後一次嘗試噴火,但他精疲力竭。在他意識到之前,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第八章手爪殊途
接下來的幾天,對凱勒布來說簡直是煉獄般的煎熬。愛鄰娜依舊送來食物和定量的藥劑,但由於舌頭上的箭矢,他每一次舔食都痛苦萬分。然而,阿蘭已明確指出,他必須依靠龍息才能拔除箭矢,所以他現在不能停止服藥。他需要完成最後的蛻變。藥劑帶來的極度飢餓驅使他必須進食以維持魔咒能量,凱勒布唯一的選擇就是強忍劇痛,迅速將每餐食物和着自己的血嚥下。
即便身處絕境,他仍保留着最後的反抗:他拒絕在有觀衆的情況下狼狽吞嚥。他拒絕成爲士兵們的取樂對象。因此,他只在士兵和愛鄰娜離開後才強行進食——他不想讓他們聽到自己的嗚咽,讓他們產生絲毫“勝利”的感覺。
就在他強忍着吞下又一餐時,胃部突然一陣翻江倒海,腹部肌肉猛烈收縮。他本能地蜷縮成一團,但胃部的翻騰卻愈演愈烈。無論他如何試圖壓抑,都無法阻止這股衝動,他劇烈乾嘔,本以爲會嘔出剛喫下的食物。
不料,他卻看見竄出一陣火焰——明亮、熾熱的藍色烈焰。
正如阿蘭所預言的,火焰瞬間燒穿了木製的箭桿,金屬箭頭應聲掉落在他舌下的空腔裏。他搖晃着頭,張着嘴,將血跡和箭頭一同抖出。
凱勒布閉上眼睛,發出瞭如釋重負的一聲長嘆,用仍感柔嫩的舌尖抵住上顎。擺脫了箭矢的喜悅如此強烈,以至於他幾乎沒有留意到周圍的石頭和金屬被變得異常溫暖。
最終他注意到,並發現躺在溫暖的岩石上感覺好多了。凡是火焰觸及之處,他的身體都像吸收了靈藥般汲取着熱量。就連鎖鏈也變得溫熱。凱勒布將鼻尖輕蹭着它,發出悠長的嘆息,任憑滾燙的金屬給自己帶來暖意。
他此前從未意識到,自從長出鱗片後他竟一直處於寒冷之中,而這份重新獲得的溫暖與舒適,是他長久以來第一次發自心底的微笑。這可悲地控訴着阿蘭強加給他的生活,竟讓凱勒布從這點微不足道的溫暖中找到如此巨大的慰藉。
可惜,被龍息加熱的岩石和鎖鏈並不能持久。凱勒布尚不知如何主動生成火焰,但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竟如此渴望這份能力。畢竟,火焰曾毀滅了他珍愛的一切:他的兄弟、他的家園、他的人性。然而,火焰也能帶來溫暖。他認爲,只要將這份力量限制在不用於殺戮的範疇,學習使用阿蘭強加給他的能力並無不妥。
凱勒布深吸一口氣,舒展着他被束縛的翅膀、腿和尾巴,儘可能地放鬆脊柱的僵硬。隨後,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試圖找到那種在他噴火前出現在腹腔深處的灼熱感。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但他知道自己能做到。他必須像學習使用尾巴、舌頭或磨利爪子一樣,一步步嘗試。專注與勤練將是他的座右銘。
他猜想火焰是否與腹腔深處的低吼來自同一源頭。它們似乎都源於一種他從前沒有的、對他來說仍然陌生的力量。他試圖觸及那種內在的力量,目光投向將他與世界隔開的石門,隨即,一陣低沉的、隆隆的咆哮油然而生。當他憤怒地看着石門,想起自己的囚禁時,就能發出最深的低吼;他想,也許需要這樣深沉而強大的力量才能噴出真正的龍息。
果然,隨着低吼的持續,他能感覺到體內有灼熱的東西在攪動。這似乎是合乎情理的。他遇到的其他動物會用低吼示警;而龍的咆哮,則必須言出必行。
暖流充斥着他的內臟,湧上喉嚨,當他張開嘴時,噴出了一股黃橙色的火焰,他將其肆意地噴灑在石頭上,直到火力耗盡。岩石被染上了火焰紅黃相間的顏色。凱勒布不禁納悶,爲何第一次是藍色,而第二次卻是黃色。
他推測第一次的藍色火焰可能更猛烈。隨後,他舒適地躺在炙熱的岩石上,尾巴蜷曲在身側,頭枕在房間裏最熱的鎖鏈上。周遭的暖意如此撫慰人心,讓他輕易地陷入了夢鄉。他已許久沒有如此放鬆了——或許自從他兄弟去參戰後就再沒有過。這被火焰加熱的岩石帶來了一種本能的平靜,安撫着凱勒布,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凱勒布閉上眼,彷彿回到了故鄉,背靠着溫暖的爐火,聽着哥哥講述故事。
凱勒佈下一個意識到的感覺是石穴中的陣陣寒意。在他睜眼之前,他就懊惱於岩石已冷卻的事實,儘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休息充分。他幾乎感覺自己又變回了人類。
他打了個哈欠,舒展身體,將手臂推向兩側和頭頂——等等。
凱勒布瞬間僵住,猛地睜大了眼睛。他立刻警覺起來,飛快地低頭看向自己——雙手。
他發出了一聲介於抽泣與大笑之間的聲音。他重新擁有了人類的雙手和雙腳。他摸了摸脖子,那裏沒有冰冷金屬的觸感,環顧四周,終於看到了鐐銬的項圈。它仍保持着龍頸的尺寸,想必是被施法放大後就不能再縮小了。
凱勒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但他不會蠢到會坐着盯着項圈,直到這場奇蹟消失。他不知道這是否是藥劑的正常副作用,還是出了可怕的差錯,但他至少要起身,並嘗試讓這個奇蹟爲他所用。
他手腳並用地爬離項圈,離門更近。他仍在瑟瑟發抖——並猛然意識到自己赤身裸體——但卻是很久以來第一次能夠站立行走,他沉浸在這份自由之中。
他感到如此……渺小。
他當然爲變回人形而狂喜!但他剛剛纔習慣佔據石穴的大部分空間,習慣於平衡尾巴、翅膀和新身體的一切。而現在,石穴對他的感官來說顯得過於寬敞,過於寒冷。他不得不承認,當他是龍時,這裏反而更適合他。
他摩擦雙臂取暖,甚至朝手上吹氣——但他停住了,因爲他的氣息聞起來像煙霧,並在手上留下了灰色的、溫暖的灰燼。
他盯着自己的手,然後慢慢舉起雙手,呼出了一口溫暖的煙霧。“太不可思議了。”凱勒布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份全新的認知和力量。即使是人形,他仍然被改變了,他痛恨自己再也回不到從前,但另一方面,他也已經習慣了那些改變帶來的力量。
他找到了冷氣的源頭——天花板角落的一個開口。這是出路。問題是,開口太高了。
他朝着手上吹了口氣——手上仍然帶鱗、鋒利——想再次暖和身體,然後開始攀爬。
他搖搖晃晃地攀爬到距離地面幾英尺的高度,雙臂因長期禁錮而痠痛顫抖。他拼命尋找着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地方,出口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冰冷的寒風從開口灌入,讓他的手變得冰冷麻木,攀爬越發困難。他需要更多的抓力。他的手指無法再保持抓握。如果他還有爪子,攀爬會更容易——
念頭剛一閃過,一陣劇痛便沿着他的手背猛然蔓延,彷彿有士兵穿着軍靴踩在他的手上碾壓。當長長的爪子開始刺破他的手掌和手指時,他失去了抓力。儘管他清楚用爪子攀爬會更容易,但他很快發現鱗片正沿着手臂蔓延而上,蛻掉了他剛重獲不久的人類皮膚。
“不,不,不,”他驚恐地低語。他緊緊抓住牆壁,閉上眼睛,用意志力阻止自己變回龍形。“不要,求你了,不能是現在。”
出乎意料,沿着手臂向上蔓延的灼熱疼痛和鱗片減弱並停止了,鱗片停在了他的前臂中部。
他如釋重負地松下肩膀,將額頭抵在冰冷的岩石上。“謝天謝地,”他喘息道。
然而,這份解脫是短暫的。他剛開始用冰冷顫抖的爪子重新攀爬,就再次失手了。儘管爪子深深嵌在岩石中,但他實在太冷了,手已經不聽使喚。他向下滑行了幾英尺才止住跌勢。
更糟的是,他聽到了門外走廊傳來的腳步聲——很多人。
他知道,以自己現在寒冷的狀態,他無法在腳步聲到達前爬到頂部。他猛然鬆開牆壁,滑到地面,緊貼着門旁邊的死角藏好。
“找到他!”他聽到愛鄰娜厲聲命令,聲音裏的絕望讓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他不可能走遠。一條龍沒有太多藏身之處。一定有人看見他了。”
幾秒鐘後,愛鄰娜親自帶着兩名士兵踏入石穴。她徑直走向空空如也的鐐銬,怒不可遏地咒罵着。“這不可能,”她低語,“阿蘭會暴怒的……”
凱勒布朝着平時聽到腳步聲來去的方向狂奔。他拼命地奔跑,試圖用意志力阻止轉變。然而他的運氣到頭了,他跌倒了,雙腿突然彎曲成一個無法直立奔跑的角度。當雙手觸地的那一刻,他無法抑制住痛苦的咆哮,他的身體似乎又一次自行撕裂——這一次比上次快得多。
所有的轉變在同一刻發生,壓倒了他的感官。他尖叫着,流着淚,直到變化停止,他被迫從地面上爬起,恐懼得來不及從痛苦的轉變中恢復。
他深吸一口氣,讓腹部低沉的咆哮聲迴盪在牆壁間。當士兵們衝過轉角時,凱勒布噴出了一團藍色火焰,瞬間熔化了他們手中的盾牌。那藍色火焰比他用來取暖的淡黃色火焰更加熾熱,迫使士兵們開始後退和重整。
凱勒布發出了勝利的咆哮,但他並未沉溺於成功。他知道,離真正的自由,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第七章:臨終美餐
至少阿蘭有一點是說對了:沒過多久,凱勒布就完全從人類變成了龍。
在接下來的幾周裏,他終於長出了尾巴——單是這一點就和長出翅膀時一樣,痛苦得可怕。他感覺自己的脊椎着了火,他找不到任何能緩解疼痛的姿勢,無論是躺下、蜷縮還是蹲伏。那是一種極致的痛苦,直到尾巴最終破皮而出。從那時起,他的身體就完全成形了,剩下的只是不斷成長,不斷變大。新身體的成長給他帶來了全新的感受。例如:他的重心發生了變化。身體的中心大致仍在軀幹,但隨着脖子變長和尾巴的出現,他感到既平衡又失衡。失去雙手同樣讓他感到迷失方向。他從未想過他那靈巧的手指變成長滿鱗片的尖爪會帶來什麼後果,但一旦發生,他就發現自己無法再用手拿食物了。埃琳娜把他的藥劑放在一個敞口的碗裏,他就得像野獸一樣舔食那些味道難聞的東西。爲了彌補失去手指的缺憾,他發展出了一根出奇靈活的分叉舌頭。他可以用爪子刺穿埃琳娜帶來的肉——他相信其他龍都是毫不費力地用牙齒撕咬食物,但凱勒布正竭盡所能去維持哪怕一點點昔日人類的模樣,保留一絲微弱的人性迴音。於是,在舌頭和爪子的幫助下,他幾乎可以想象自己正在像從前一樣用餐。
除了適應新身體,凱勒布還將心思轉向了另一個項目:嘗試逃脫。他沒有天真地以爲逃跑會簡單或容易。他知道阿蘭指出闖入人類世界的危險性時沒有說謊。他也知道自己至少得等到鱗片變成綠色。現在他的鱗片仍是亮白色,在這片佈滿濃密綠色山脈和焦紅土地的軍營周圍,根本不可能隱藏。然而,他的爪子一天比一天鋒利,他有了一個主意。無論他腳上的鎖鏈是什麼金屬做的,凱勒布都咬不斷、撕不爛。但這並不意味着鎖鏈周圍的土地也受到同樣的限制。真正的難點在於,如何在不讓愛鄰娜或阿蘭察覺的情況下,用爪子挖開鎖鏈周圍的岩石。他可以很容易地解釋那些抓痕——而且不用撒謊。伸展和磨礪爪子抵住岩石的感覺確實很好。爪子的尖端越來越鋒利和清晰,凱勒布確保在他能伸展到的那片小區域內留下了許多抓痕。如果他將痕跡分散開,阿蘭和埃琳娜可能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痕跡都集中在束縛他行動的鎖鏈附近。他非常小心。地面最深的刻痕離鎖鏈末端有幾英尺遠。而在其他地方,他挖得很靠近金屬。爪痕凹凸不平且凌亂,他希望這種模式不會引起任何警覺。他不知道那裏的地面有多深,但他想,如果能撬起哪怕一部分地面,他就能掙脫。即使鎖鏈仍套在他的脖子上,即使他最終拖着一大塊石頭,像磨盤一樣,只要有機會逃離阿蘭爲他準備的下一步,一切努力都值得。他很感激自己變成了一隻有着鋒利爪子的龍,能夠在那堅硬的岩石上留下痕跡。他能看到在他之前被關押在這裏的龍留下的爪痕,知道它們肯定也曾做出過類似的絕望逃脫嘗試。其中有幾條龍不像凱勒布這樣被拴住,因爲它們在門周圍的岩石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門。這是一個徹底的問題,凱勒布還不確定該怎麼做。他目前最好的計劃是:挖開鎖住鎖鏈的地面後,等待埃琳娜或阿蘭進來時衝向門口。或者,如果他的噴火能力終於覺醒,他就可以燒焦衛兵,炸開一條出路。 儘管凱勒布的鼻孔已經冒煙好幾周了,但噴火能力顯然是最後一個發生在他身上的變化。他想他應該感到慶幸。在他完全變成龍之前,任何形式的火焰一旦在他肚子裏形成,都可能殺死他。但現在,他擁有了一頭青少年龍的體型和力量:大約是士兵食堂長度的一半,比任何士兵都高出五倍。這無疑意味着他可以駕馭火焰。然而,偏偏是他最想要、最能幫助他反擊(即便被鎖住)的那種變化,卻最後一個到來。他搖了搖頭,繼續用爪子刮擦地面。那聲音出奇地令人感到慰藉,他把巨大的頭顱靠在地上,閉上眼睛,聽着爪子刨入岩石發出的“沙沙”聲。
當他聽到門另一邊傳來腳步聲時,他停了下來。這是他新身體的一個優勢:即使隔着一扇石門,他也能聽到來訪者從遠處走來的聲音。他仍在努力區分各種聲音,因爲現在一切都顯得如此響亮,但至少他總能判斷出是愛鄰娜獨自一人還是帶着更多人。多個人的腳步聲比單個人的腳步聲要模糊得多。愛鄰娜現在很少單獨來看望凱勒布了。這可能是因爲凱勒布已經大到足以構成真正的威脅,但凱勒布也懷疑阿蘭對他和愛鄰娜在背後談論他這件事,比他表現出來的更加惱火。凱勒布盯着門,尾巴在身後懶洋洋地搖擺。搖動尾巴也給他帶來了一種安慰感,就像他還是人類時會用手指敲擊身體兩側一樣。
當他看到阿蘭走進來時,他幾乎沒有抬起頭——直到他看到阿蘭身後的士兵拖着一個年輕人走進洞穴,並抓住他的手臂。 “這-這是。。。嘶嘶。。。什麼?”凱勒布問道。他仍在適應人類的詞語在他的口中感覺多麼奇怪——“嘶。。。”音總是比他預期的要長,儘管他能從肚子和喉嚨裏發出比作爲人類時更多的聲音,但他無法正確地發出那些需要人類嘴脣的字母。他的嘴巴無法完全閉合——裏面排滿了刀刃般鋒利的牙齒。
當士兵將年輕人扔進房間時,那滿嘴的尖牙立刻吸引了這名驚恐的年輕人全部注意力。他從頭到腳都在顫抖,凱勒布忍不住對着眼前的景象低吼起來。他知道低吼可能無助於年輕人控制住恐懼,但凱勒布無法阻止這種對殘忍行爲的本能反應。阿蘭一如既往地露出自鳴得意的表情,指着凱勒布和年輕人。“我有一個理論,”他簡單地說,“我需要一個自願者。” “他看嘶。。。起來可不那麼自願地——”凱勒布停頓了一下。他的嘴形發不出“me”(我)的“m”音,而“w”音只能用一種有聲的嘶嘶聲發出。
凱勒布想要口齒清楚地說話都很費力,更不用說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了,而這恰恰是他拼命想找回的,作爲人類的一部分。“他偷了我的東西。因此,他就是自願的,”阿蘭說。但這讓凱勒布對阿蘭露出了一個咧開大嘴、露出全部牙齒的笑容。他伸出尾巴,將年輕人拉得更近。年輕人開始尖叫,但凱勒布沒有理會,將他拉到自己翅膀的褶皺裏藏好。然後,凱勒布將尾巴放在年輕人和士兵之間,形成了一個物理屏障——士兵們想要施暴就必須跨越它。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向年輕人嘶嘶低語。年輕人盯着凱勒布,仍然顫抖着,完全無法動彈或說話。他顯然覺得自己要死了,這個想法讓凱勒布的低吼更加深沉,進一步嚇壞了年輕人。凱勒布皺了皺眉,將頭轉向阿蘭,阿蘭正饒有興趣地觀察着整個互動。“你嘶。。。說你有一個嘶。。。理論。”阿蘭笑了笑。“是的。我要你咬他一口。”
“不。”
“你不必喫了他,”阿蘭說,彷彿他的要求完全合情合理。“我知道你不是一個無法控制食慾的野獸。我見過幾條綠龍也是在相同處境下誕生的,但你的發育有些……不同。”他指着顫抖的年輕人。“滿足一下我。咬一口,我就放他走。”
“我爲什麼嘶。。。不信呢?”
“因爲你很聰明,所以你多疑,”阿蘭簡單地說。他與凱勒布對視。“咬一口。確保用上你那些長長的尖牙。”
凱勒布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心不在焉地用舌頭摩擦着自己兩顆最長的牙齒的背面。它們懸掛在嘴角外側,落在鱗片上長長的凹槽裏,如果他想要清楚地說話,它們無疑讓說話變得困難。但這個要求感覺不僅僅是爲了衡量凱勒布的尖牙。凱勒布一下子明白了阿蘭想要什麼,他呼出了一口氣嘲弄的煙霧——阿蘭肯定在思考關於白龍有毒液的傳說。如果是這樣,阿蘭就會想利用這一點,找到某種方法讓凱勒布成爲他武器庫中更致命的武器。
“你不能相信嘶。。。白龍,”他嘶嘶地發出所有他無法形成的聲音,忘了自己在組詞上的困難。“它們根本不存在嘶。。。嘶。。。。” “正如我所說:這只是一個理論,”阿蘭平靜地說。“但如果你不相信有白龍,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做了個寬大的手勢。“即使你是一個難以捉摸的異常,但也不是所有關於龍的傳說都是真的。你可能是一條白龍,但根本沒有毒液。”
“沒有嘶。。。的事——”凱勒布堅持道,但他隨後拖長了聲音,因爲他聽到幾名士兵過度響亮的金屬聲——他們在拔劍。“我給你一次機會,”阿蘭平靜地說。“我知道你能夠控制自己。你不一定會咬死他。我只知道:如果你什麼都不做,他肯定會死。”
凱勒布在阿蘭和其餘士兵之間看了一眼,然後做出了決定。他低沉的吼聲隆隆作響,在周圍的岩石間迴盪,甚至在人類士兵能夠聽見之前就已如此。他把年輕人拉得更貼近自己的身體,然後發出了一聲真切的咆哮——不再是第一次發出時的痛苦聲,而是一種憤怒的、威脅性的吼叫,源自他腹部的深處。那聲音讓士兵們退後了一步,但在阿蘭的示意下,他們還是向前移動了。
凱勒布從未進行過真正的戰鬥。即使是他以前與軍隊的掙扎,也只是阻止他們強迫他陷入這種境地的徒勞嘗試;那都是一邊倒和絕望的。而這一次呢?這完全是另一回事,凱勒布竟然享受着他如此輕易且有效地擊退士兵的感覺。鎖鏈將他限制在地面附近,他無法移動太遠,但他的利爪很鋒利,尾巴很沉重。他用尾巴掃倒了幾名士兵,當兩個人靠近蜷縮着的年輕人,可能會碰到他時,凱勒布用爪子猛擊,輕而易舉地劃破了他們的盾牌。
他對自己在這次戰鬥中的表現感到由衷的震驚,忍不住呼出了一聲近似笑聲的氣息。但士兵們也有自己的優勢,最明顯的就是行動自由。沒有被鎖鏈拴在地上的他們可以在凱勒布揮舞爪子時跳出他的攻擊範圍。他們也有人數優勢;凱勒布不可能顧得上每一個士兵。所以他沒有注意到隊伍邊緣的弓箭手,直到爲時已晚。凱勒布張開嘴,準備朝那些離驚恐年輕人太近的士兵咆哮時,弓箭手擊中了他。
這名射手沒有妄圖擊穿凱勒布的鱗片,而是瞄準了他身上爲數不多的柔軟部位之一:舌頭。凱勒布在痛苦中大聲咆哮。在他分心的時候,一名士兵終於衝上前,設法靠近並用劍刺穿了那個驚恐的竊賊。竊賊尖叫起來——儘管他的哭喊聲被凱勒布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淹沒了。儘管如此,凱勒布還是聽到了年輕人的痛苦,他盡其所能地扭動着頭(鎖鏈限制了他的動作),看到年輕人倒在了凱勒布身邊,臉上仍帶着震驚的表情。凱勒布的低吼聲更加深沉,但他的嘴裏充滿了血,舌頭也無法正常工作來組織詞語。
“沒必要發脾氣,”阿蘭走近凱勒布說。“我預告過如果你拒絕我的話,會發生什麼。而且你和我有一個互不撒謊的約定。” 凱勒布只能以低吼回應他。“真的,是你太不講道理了,”阿蘭走得更近,近到凱勒布伸出爪子就可以將他撕成碎片,甚至將他整個吞下。那他爲什麼不這麼做呢?凱勒布知道自己強大到足以殺死阿蘭。他也可以殺死所有士兵,但他只是用尾巴將他們掃開,用爪子摧毀了他們的武器。他知道自己可以造成很大的傷害。那他爲什麼要退縮呢?他知道他可以爲殺死他們找到理由。他們把他鎖起來,把他變成一個怪物。他們不斷尋找新的方法來羞辱和折磨他。他們當着凱勒布的面刺穿了一個年輕人,只是爲了證明一個觀點。但凱勒布不確定自己是否準備好殺人。連撕裂血肉的想法都讓他感到噁心。而喫人——即使是那些罪有應得的人——對他來說也是不可想象的。如果阿蘭看到了凱勒布目光中的猶豫,那麼這份認知大概就是他笑聲的動力。他伸出手,將手放在凱勒布的鼻側。
當凱勒布躲開時,阿蘭的笑聲更加響亮。“你想讓我幫你取出那支箭嗎?”他問道。當凱勒布低吼時,阿蘭又笑了。“我就是能爲所欲爲。你知道的。現在,張開你的嘴。我會檢查你的尖牙,然後爲你取出那支箭。”凱勒布猶豫着,看着阿蘭和那個正在流血的年輕人。他知道沒有外人幫助,自己無法取出那支箭。他的爪子沒有那種精細的控制力,如果他自己嘗試,很可能會在舌頭上撕開更深的傷口。而且他也還不會噴火來燒掉箭桿。但他討厭輸掉這場戰鬥。他討厭讓阿蘭在犯下謀殺罪的同時,還能如願以償。最終,凱勒布低下頭,閉上了眼睛,無聲地承認了失敗。這個簡單的動作給凱勒布的喉嚨帶來了一種新的感覺,變成了一種高亢的嗚咽。他以前從未發出過這樣的聲音,那聲音充滿悲傷,幾乎是可憐的——但他無法阻止它。
“你們都離開,”阿蘭命令士兵,完全忽略了凱勒布發出的聲音。“處理掉那個男孩。他對我們已經沒有用處了。”凱勒布保護性地用尾巴緊緊卷摟着年輕人。這個竊賊反正也快死了,所以凱勒布不知道士兵們如何處置他的屍體對他來說爲什麼重要。但它確實重要。他將頭轉向阿蘭。他不能移動太遠,但他可以夠到受傷的年輕人,於是他閉上眼睛,用鼻子的最尖端輕輕地蹭着年輕人。對不起,他心裏想,但嘴裏有箭,說不出來。我真希望我能救你。他呼出了一口氣,正準備轉過頭讓阿蘭檢查他的牙齒——儘管他很討厭這樣做——但年輕人呻吟了一聲,開始動了起來。
洞穴裏的所有人都僵住了,好奇地看着年輕人抬起頭,然後顫抖着,將頭靠在凱勒布的鼻尖上。他看起來更強壯了。儘管臉色蒼白,但是是的,他還活着——而且凱勒布呼出的每一口氣息吹到他裸露的臉上,他都看起來更健康了一分。“這,”阿蘭終於打破了沉默的魔咒,輕聲說道,“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
凱勒布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無法停止盯着這個年輕人。凱勒布知道自己是唯一能讓年輕人不至於完全倒下的人,而且他知道,不知何故,他正在幫助他。他只是不明白是如何做到的。
阿蘭點了點頭,一名士兵走上前,試圖抓住年輕人——但當凱勒布發出一聲低沉的、隆隆的低吼時,士兵又退了回去。“讓他們帶走他,”阿蘭命令凱勒布,隨着看到凱勒布治癒這個瀕死年輕人的震驚消退,他開始恢復了慣常的權威語氣。“他不會被處決的。他現在太有價值了。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他湊近年輕人仔細觀察。“他沒有任何魔法天賦,然而……”
凱勒布吼得更低了,但他無法表達他想說的話:他需要的不僅僅是阿蘭的保證。他太清楚在阿蘭審視的目光下是什麼感覺了,被當作一個迷人的實驗品而不是一個人。他不想讓這個年輕人也受到那樣的待遇。他幾乎不認識這個竊賊,但這不重要。沒有人應該被阿蘭糾纏。阿蘭搖了搖頭,把手放在凱勒布的脖子側面。
“你想讓我幫你還是不幫?我可以把箭留在那裏。我現在有了更有趣的研究對象,你繼續痛苦和沉默對我來說無關緊要。”凱勒布只能閉上眼睛。他知道無論如何阿蘭都會從他身邊帶走這個年輕人,他也知道阿蘭會讓他因爲反抗而受苦,但他不想放棄。不過,他不知道如何在不跨越他未準備好跨越的底線的情況下進行反擊。
最終,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幾名勇敢的士兵衝上前,在凱勒布再次改變心意之前將年輕人拉走。“很好,”阿蘭拍了拍凱勒佈下頜骨下的鱗片。“現在,讓我看看。”凱勒布不情願地張開嘴,下頜抵在石板地上。一些聚集在他嘴裏的血開始滴落,將地面染成深黑色。
阿蘭發出了“嘖”的一聲,小心翼翼地繞過流出的血液。他總是看起來一塵不染,所以凱勒布的血液弄髒他的好衣服的想法顯然讓他很惱火。凱勒布幾乎爲這個想法笑了出來。儘管如此,凱勒布還是努力地躺在那裏,任由阿蘭檢查他的長牙以及周圍的口腔組織。讓阿蘭進行實驗已經夠屈辱的了,但正如阿蘭所知,他的嘴巴也是他全身覆蓋鱗片後爲數不多的柔軟部位之一。而阿蘭的戳戳摸摸讓他感覺非常不好。凱勒布的新本能再次背叛了他:他無法抑制住一聲高亢的嗚咽,告訴阿蘭他很痛苦。
阿蘭聽到後只是笑了,檢查完凱勒布的尖牙後,他用一塊乾淨的布擦了擦手。然後,他轉過頭,看着凱勒布的眼睛。“如果你聽我的話,照我說的去做,你就不會受苦,”他說。“這是你自找的。”凱勒布以低吼作答。阿蘭笑得更開心了,後退了一步。“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應該把那支箭取出來,”他說,對這個想法表現出完全的滿意。“也許我應該把它留在那裏,提醒你反抗我的下場。你還沒有吸取教訓。”
凱勒布的眼睛瞪大了,他搖了搖頭。他的嘴巴太疼了,無法形成爭辯的話語,但他懇求和坦誠的目光可能正是阿蘭想看到的。阿蘭大笑起來。“我想我會留着它,”他說。“等你的噴火能力出現後,你就可以自己把它燒掉。”凱勒布盯着阿蘭,難以置信地看了好幾秒,最終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撲向阿蘭,鋒利的牙齒閃着光,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試圖咬人。不,他試圖喫掉一個人。阿蘭肯定知道凱勒佈會對他發火,他跳開了,到達了凱勒布鎖鏈末端的安全距離。當凱勒布的牙齒猛地合上,只咬到阿蘭衣服的一小塊時,阿蘭開始大笑。“我還以爲你對暴力沒興趣呢!”凱勒布低吼着。他用盡全力,在流血的舌頭上嘶嘶地組詞:“拔出嘶。。。嘶。。。。” “不。”阿蘭轉身離開了。“在沉默中受苦吧,卡奧。”他越過肩膀說了這句話——然後消失在了走廊中。
第六章:汝名卡奧
當凱勒布的爪子開始長出時,那種疼痛比他之前忍受的一切都更甚。尖銳的利爪簡直像刀刃一樣穿刺他的指頭,當第一根指尖刺穿皮膚的那天早上,他是尖叫着醒來的。
奇怪的是,唯一能緩解疼痛的方法是抓撓地面。冰冷的石頭觸感能撫慰他的爪子,儘管他的手指正在融合,鮮血滴落在地板上。剎那間,洞穴周圍那些又長又深的抓痕,對他來說變得完全可以設身處地地理解了。他的肩膀也疼痛難忍,他懷疑這不僅是因爲他被限制在四肢着地的姿勢,更是某種即將到來的變化的預兆。或許他的肩胛骨很快會變成翅膀——但現在他動彈不得,翅膀對他來說也沒什麼用。
門打開時,他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胸口,沒有抬頭。事已至此,他根本不想和愛鄰娜或阿蘭有任何瓜葛——儘管他別無選擇。“爪子長出來了嗎?”愛鄰娜問道,她蹲下身,將他的食物放在他勉強夠得着的地方——她總是刻意讓他伸長身體才能拿到,她和阿蘭源源不斷地想辦法來加劇他的痛苦。凱勒布怒視着她,等待一個回應。“說真的,”愛鄰娜嘆了口氣說,“你越早意識到自己的潛能並開始跟我們合作,你的鎖鏈就會越早解開。”凱勒布繼續怒視,但保持沉默。他不想捲入另一場爭執。他已經領教過自己的脾氣會給自己帶來什麼;他不想給他們另一個羞辱他的理由。他很清楚,下一步可能就是捆住他的手腳,強行餵食。
愛鄰娜咧嘴一笑,然後伸手撓了撓凱勒布的耳後。她每次來都這樣做,凱勒布知道這是她宣示支配地位的方式。但在這一點上,他願意讓她這麼做。如果他不爭辯,不反抗,或許他們會歸還他一些尊嚴。最糟糕的是,隨着他的耳朵變長成角,這種撓癢的感覺竟然如此令他舒適。如果愛鄰娜一直和阿蘭合作改造過許多人,她或許也知曉這一點。因此,她肯定明白這種觸摸不僅確立了她對他的權威,同時也提醒着他正在墮落爲野獸。“你是在鬧脾氣還是在失去理智?”愛鄰娜問道,她的聲音轉爲溫柔的誘哄。“要我們一直把你綁着嗎,小龍崽?你是不是正在變成你矢口否認的那種野獸?”“不。”這一個詞帶着低吼發了出來。凱勒布懷疑他的聲音是否還能恢復到以前的樣子。“那就把你的爪子亮出來給我看看,”愛鄰娜說。凱勒布怒視着她,但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於是他攤開了緊握的雙手,伸了出去。
“真漂亮,”愛鄰娜說,欣賞地看着覆蓋凱勒布雙手和指尖的亮白色鱗片。“弧度很好。那麼你就不會是紅龍了。紅龍的爪子是直的,可以完全收回。”儘管如此,凱勒布還是忍不住好奇地瞥了愛鄰娜一眼。不是紅龍。不是“普通”的龍。這解釋了爲什麼阿蘭說他想要一個與普通士兵不同的人。
“他選擇的人會影響龍的種類嗎?”
愛鄰娜笑了。“你作爲人類時的本質纔是關鍵,”她說。“最稀有的龍來自最獨特的人。我們需要有智慧的人,懂得變通的人,有力量的人。”她朝凱勒布挑了挑眉。“而且並不是體能才能被稱作力量。你說呢,小龍崽?”
“那不是我的名字,你知道的,”凱勒布說。“你的名字很快也不會是凱勒布了,”愛鄰娜簡短地說。“你需要一個龍語的名字,否則你將無法說出自己的名字。”凱勒布對她露出牙齒。他已經玩懂這場遊戲了,他知道她和她的主人會爲所有慢慢剝奪他尊嚴的行爲,給出貌似合理的解釋。他們會聲稱他們是出於好意,但其實每一步行動都在剝奪構成他作爲人類的一部分。就像他的名字。但正因爲他洞悉這場遊戲,他不願意讓他們使用一層“善良”或“好意”的僞裝。至少在他面前不行。“請不要對我撒謊,”他說,他的聲音和低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低沉。“你不想給我起一個新名字,也並不是爲了我好。”
愛鄰娜撓了撓凱勒布的左耳後面。“這不是唯一的理由,沒錯,”她說。“但這也不是謊言。你要小心,不要指責其他人不誠實。特別是阿蘭,他不像我這麼寬容。”凱勒布儘可能地躲開了她的觸摸。“那你爲什麼這麼寬容?”他嘶聲吐出最後一個詞問道。在他的經歷中,她根本算不上寬容。她殘忍、控制慾強、傲慢又刻薄,但絕不是寬容。“因爲你很有意思,”愛鄰娜輕鬆地說。“你還沒有失去理智,而我從未奉命訓練一條心智完整的龍。阿蘭相信我終於可以協助他處理那些……更棘手的案例了。我想從你身上學到一切。”凱勒布皺起眉頭,然後垂下了視線,慢慢搖了搖頭。“他利用你,就像他利用我,和所有被他改造過的人一樣,”他說。“你不可能真的相信他會把所有的祕密都告訴你。”愛鄰娜嗤之以鼻。“我是他的學徒!”“而他知道,只要他是唯一能爲軍隊製造龍的人,他的權力就存在。他爲什麼要告訴你任何事情?”凱勒布問道。他儘可能地抬起頭看着她,儘管他不能從地板上的姿勢移動太遠。“我可能正在喪失我的人性,但至少我還有我的理智。而你呢?你用盲目的服從交出了你的思考,就像任何被你實驗的人類交出了他們的心智一樣。”愛鄰娜冷笑。“你一無所知。”“然而我比你瞭解得更多。”
愛鄰娜喉嚨裏發出了一聲悶響,猛地轉身——然後又改變了主意,轉回來用力踢了凱勒布的側腹,將他踹得氣都喘不過來,癱倒在地。“小心點,凱勒布,”愛鄰娜走向門口時說。“如果你繼續激怒那些掌控你生死的人,那麼當你初具戰鬥力的時候,將會被送往最爲慘烈的戰場。”她的冷笑讓她鼻子也翹了起來。“不是每條龍都能在戰爭中活下來,你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成了將軍。”凱勒布反脣相譏,引得愛鄰娜發出一聲惱怒的哼聲,然後她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凱勒布必須集中精神才能壓制喉嚨深處的低吼,那種聲音他感知比聽到更清楚。但是,當他的沮喪從愛鄰娜轉向自己時,他不知道該如何阻止那種聲音。他似乎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一向擅長剋制自己的反應,說合適的話,避免麻煩。而現在,他不得不懷疑變成龍的過程是否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語。他有攻擊的本性。那就是阿蘭對他的指控。凱勒布痛恨阿蘭說的有道理。他痛恨這個剝奪他人性的怪物,他說的每句話都有足夠的真實性,讓他質疑自己的心智和意圖。
“冷靜下來。”凱勒布低聲對自己說,他的呼吸真的呼出了一圈煙霧,他閉上眼睛試圖忽略它。當有這種人性衰退的生理表現時,他如何能冷靜下來?他努力嘗試,但每當他呼出煙霧、抓撓爪子、或脫落鱗片露出更多亮白色鱗片時,他就越發憤怒和恐慌。凱勒布用力地搖了搖頭,但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阻止那低吼。最後,他索性放棄了,轉而伸手去拿食物和藥劑。他也束手無策。他大口灌下藥劑,像往常一樣感到灼燒。凱勒布曾想過,當他開始噴火時,灼燒感是否會停止。但當他開始偶爾呼出菸圈而藥劑對他的影響沒有變化時,他開始想別的事情:他想知道噴火是否會像喝下這藥劑一樣痛苦。如果是這樣,他不敢想象軍隊會如何強迫龍在戰爭中噴火。他知道如果每次都如此痛苦,任何心智正常的龍都會盡量避免這種痛苦。凱勒布閉上眼睛,硬着頭皮把剩下的藥劑灌了下去。他不想考慮這些。他不想去想未來還會有哪些虐待在等着他,而他現在已經被像一隻普通野獸一樣捱餓、威脅、並被鎖鏈鎖住。他以慣常的速度狼吞虎嚥地喫完了藥劑附帶的食物。他注意到,隨着變化的繼續,盤子越來越大,食物也越來越豐盛,但他不確定這種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從他開始長高的時候。也許是從他的爪子刺穿皮膚開始流血的時候。也許他們一直在循序漸進地給他更多的食物來填飽肚子,而他只是因爲這種逐漸的變化過於微小而沒有注意到。然而,無論飯量有多大,它們總是感覺僅僅能支撐他活到第二天。當喉嚨裏的灼燒感開始消退時,凱勒布痛苦地喘息着,他的爪子深深地插入石頭,在上面留下了刻痕。這感覺就像有人用一把燒紅的劍刺穿了他的兩邊肩胛骨中央——然後把灼熱的金屬留在那裏。凱勒布拱起背,試圖減輕痛苦,但似乎沒有任何幫助。他喘着氣,抓撓着地面,但那種感覺越來越熱,越來越強烈,直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尖叫。或者說,從他喉嚨裏撕裂出來的聲音本該是尖叫。但在中途不知怎麼地變成了咆哮,劇烈地震動着洞穴的牆壁,以至於一些鬆動的石頭落在了凱勒布身上。他肩膀的疼痛終於爆發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骨頭正在移位,然後穿破皮膚噴湧而出。他再次發出了更大、更低沉的咆哮尖叫,然後他就再也無法承受,昏了過去。
他接下來意識到的是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有人正在檢查他的翅膀。他的翅膀。他長出了全新的身體部位,那是人類本不該擁有的——而且它們對觸摸極其敏感。即使那人輕輕撫摸着他翅膀尖端的脊狀隆起,也讓他感到疼痛。凱勒布畏縮了一下,忍不住發出嗚咽,他感覺到洞穴裏的另一個人暫停了檢查。“你正在變成一條非常有趣的龍,凱勒布,”阿蘭說,他剛喝完藥劑,阿蘭的聲音對他來說過於響亮。凱勒布咬緊牙關,對聲音感到不適,但當阿蘭繼續用手撫摸他的新翅膀時,凱勒布無意識地搖了搖頭。他嘗試收縮身體和背部的肌肉——那些他以前從未使用過的肌肉——移動起來,讓他把翅膀更緊地貼近身體。他感到痠痛,就像試圖移動一個麻木的身體部位,但這一舉動讓他的翅膀免於被粗魯地擺弄,爭取了幾秒鐘寶貴時間。
“我知道適應新身體需要時間,”阿蘭用一種安慰的語氣說。“等你完全成熟後就會感覺好些了。”“別碰我。”凱勒布咬着牙說,他的聲音低沉到足以讓洞穴顫抖。阿蘭似乎對凱勒布的攻擊性感到高興。“哦,是的,你進展得很順利,”他說。“看,愛鄰娜對爪子的判斷是正確的。你不會是一條普通的紅龍。藍龍看起來也不可能,它們的翅膀是圓形的。你的翅膀邊緣很鋒利。”阿蘭歪着頭,繞着凱勒布走了一小圈。“也許是綠龍。我見過一些翅膀更鋒利,可以用來更好地攀爬巢穴所在的山脈的綠龍。”凱勒布忍不住睜大了眼睛。綠龍是稀有的——僅次於黑龍。
然後,當阿蘭再次試圖碰觸他的翅膀時,一聲低吼從凱勒布的喉嚨裏撕裂而出,他試圖用手和膝蓋支撐起身體,以便不以那樣脆弱、敞開的姿勢躺着。地面感覺很奇怪,他似乎更清楚地意識到地面的不平整,以及每塊石頭如何嵌入他手下的地板。當他低頭看到自己的手已經拉長,失去了所有人類皮膚的痕跡時,他推斷他的鱗片一定比他過去那雙長滿老繭的手更敏感。凱勒布搖了搖頭,然後怒視着阿蘭。“這就是你想要我的原因,”他咆哮道。“你想要一條綠龍——或者一條黑龍,也許是吧。”“我一直在告訴你啊,”阿蘭說。“但你沒有聽。”“你沒說清楚。”“我說清楚了。你只是太固執,聽不進去我說的話。”阿蘭的手再次拂過凱勒布的翅膀,當他的翅膀不由自主地顫抖時,阿蘭笑了。“你還只是個新生兒,凱勒布。當魔咒結束時,你的盔甲會完全長好。那應該能幫助你緩解這種疼痛。”“那要到什麼時候?”“快了,”阿蘭保證。“一旦翅膀長出來,我的大部分‘幼崽’只需要再過幾周就能完全成型了。”他對自己點了點頭。“等你告訴我藥劑不再讓你感到飢餓難耐的時候。到那時,它對龍來說就只是一杯飲料了。它不能再改變你了。”“好吧。”凱勒布覺得沒有必要爭辯這一點,尤其是他確實希望阿蘭停止給他藥劑。他討厭藥劑灼燒他喉嚨的感覺,也討厭喝下藥劑後沒有馬上進食時,那種彷彿餘灰在口中停留的滋味。
“當然,”阿蘭沉思道,“顏色這麼稀有,我們得小心安排你的去向。如果那麼多人類會爲了得到你的一片鱗片而自相殘殺,你可不能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出這個洞穴。”凱勒布垂下了目光。隱含的威脅是顯而易見的:即使他脫離了軍隊,他也會面臨那些絕望地想要復興家園的人類的危險。一條自由遊蕩的綠龍——尤其是還不懂得如何使用自己翅膀、只會吐煙的龍——這隻會招來殺身之禍。
“我們得看看綠色有多深,”阿蘭說,不過這一次,凱勒布確定他只是自言自語。“大多數龍的名字都與外貌有關。當你的嘴脣延申爲龍吻時,你就不能再叫自己‘凱勒布’了。”阿蘭笑了,好像這是一個絕妙的笑話。“也許叫‘卡奧’。多麼幸運的巧合。在龍語裏,它的意思是‘聰明’。”“我以爲你要先看清我的鱗片顏色再決定名字。”
“我想你可能更喜歡一個接近你人類名字的名字,”阿蘭笑着說。“但如果你更希望我找一個完全不同的名字……”
“不。”
“我就知道。”阿蘭對凱勒布笑了笑,然後轉身準備離開。隨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了下來。“儘量不要激怒我的助手。上次和你談話後,她就完全不可理喻了。”“我只是告訴了她真相,”凱勒布反駁道。“我親愛的孩子,難道你認爲她不知道嗎?”阿蘭說着,搖了搖頭。“有時,讓人接近真相卻不戳破它,比強迫他們看到事實要仁慈得多。”“更何況,這對你的需求更有利。”阿蘭笑了,攤開雙手,手心向上。“這有什麼不對?你以前也爲了自己的需求而撒謊。難道你不記得士兵問你年齡時,你說自己多大了嗎?”
“那不一樣,”凱勒布低吼道。
“只有在你認爲不一樣的時候纔不一樣,”阿蘭說。他朝身後揮了揮手,然後敲了敲門,門從另一側打開了。“晚安,凱勒布。我想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你的住處會更適合你。從現在開始,這個魔咒只會加速那些已經發生的不同。”
“至少我得到了預告,”凱勒布說。阿蘭又笑了。“是的,這是實話。我今天心情一定很好,”他表示同意,然後溜了出去,關上了門。
第五章:掌上龍寵
那天早上,凱勒布並非被牢房的開門聲驚醒。
相反,他是自己醒來的,儘管感到筋疲力盡、疲憊不堪——但在此時,這已是常態。
他伸展身體,扭動頸部和背部,以舒緩又一晚睡在堅硬地面上所產生的痠痛。前一晚,他的聽覺再次遭受了彷彿狂風驟雨般的折磨,直到他最終沉入精疲力盡的睡眠。但現在,他的另一個感官似乎也開始壓倒他。他的皮膚感到灼熱和瘙癢,儘管他看不到任何疹子、傷口或蟲咬的痕跡——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解釋這種感覺。但那種無法抗拒的抓撓慾望就在那裏。凱勒布順從了這種衝動,只因爲緩解是即時的。
他不得不懷疑這種瘙癢是否與他過分敏感的聽覺有關,尤其因爲他耳朵上和周圍的皮膚似乎是最讓人惱火的。他打着哈欠,意識逐漸清醒,用手掌揉搓着耳朵,努力不使用指甲。他六歲時曾患上龍痘,至今仍記得,儘管哥哥勸他忍住瘙癢,但他抓得太用力時,皮膚開裂流血的感覺。
然而,這次的感覺與龍痘不同。
接着,他心不在焉地抓撓了一下頜部的皮膚,然後停了下來,當他注意到深色岩石上有什麼亮白色的東西時,他皺起了眉頭。他湊得更近,看到了一小撮白色薄片後,眉頭皺得更緊了。然後,他緩慢地將手從下頜處移開,盯着自己的手掌,猛然意識到這些薄片是皮屑。
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中劇烈搏動,呼吸也無法平穩;血液衝向頭部,發出一種奇怪的嗡嗡聲。他把手放在胸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儘管當他的皮膚正出現奇怪的白鱗並不斷掉落。這似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舉動。
這絕對不是阿蘭想找到他的最佳狀態。
凱勒布如此心神不寧,以至於當牢門開啓時,他幾乎毫無差距——直到石門摩擦岩石發出的巨大刮擦聲。不過,他的反應還是慢了一拍;門開了足足一秒後,他才抬起頭。這讓阿蘭在走進牢房並關上門時,忍不住自顧自地輕笑起來。
“我還以爲你說你對聲音很敏感呢,”阿蘭說。“然而你並沒有聽到我過來。”
凱勒布對阿蘭露出了牙齒——但這似乎讓阿蘭更加感到有趣。“我今天早上有別的事情煩心,”凱勒布低聲吼道,他的聲音在恐慌的心跳聲中顯得過於響亮,刺痛着自己的耳朵。
“比你即將失聰更重要的事情?”阿蘭問道。他的語氣輕快而戲謔,這隻會讓凱勒布更加憤怒。這是他的身體,他的生命,卻被阿蘭如此輕慢對待!
“是的,”凱勒布低吼道。“我更擔心在失聰之前,我的皮會先掉光。” 見阿蘭沒有回應,凱勒布掙扎着站了起來,儘管感覺搖搖晃晃。“你的藥劑正在殺死我!無論你認爲它能對我做什麼——它都沒起作用。一個死人對你毫無價值。我們都清楚這一點。所以別裝作你毫不在乎。”
阿蘭又笑了。“我親愛的孩子,如果藥劑真的在殺你,我根本就不會在乎。我會把你丟棄在這牢房裏腐爛,把你的屍體餵給巨龍——如果你足夠幸運的話。” 他的語氣中仍帶着一絲笑意,但那些尖銳的話語讓凱勒布後退了一步,他不禁失去了一些鋒芒。
“可你還是來了。”凱勒布說。
“沒錯,”阿蘭說。“我很好奇。你看,並非每個經歷我這套流程的人,都還有清醒的頭腦來提出一個停止施法的可信理由。到了這個階段,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瘋了,我不得不強行把藥劑灌進他們喉嚨裏。”
凱勒布聽到這話時,不禁畏縮了一下。他已經被羞辱得夠慘了;他幾乎無法想象被強迫到更糟糕境地的樣子。然而,他完全能理解這個過程是如何讓人發瘋的。巨大的噪音、灼燒感、瘙癢、皮膚脫落……
“我不明白,”凱勒布終於說道。“我的皮膚——”
“你正在蛻去舊皮,”阿蘭用一種本可以更令人安心的語氣說道,如果這個真相沒有如此令人震驚的話。阿蘭看到凱勒布驚訝地張開嘴脣時,得意地笑了,然後他戲劇性地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面小鏡子,示意凱勒布過去看自己的倒影。
凱勒布依然筋疲力盡,還沒有進食,所以他每動一下都顯得遲緩和疲憊。但他不想向阿蘭展示這種虛弱,他強迫自己抬起下巴,每一步都走得堅定,直到來到阿蘭身邊,從他伸出的手裏接過鏡子,並在附近坐下。
他很慶幸自己做出了坐下的決定——不只是因爲他筋疲力盡的肌肉撐不了多久。當他看到鏡中的倒影時,他胸腔中的空氣瞬間被抽乾。
他緩慢地抬起手,摸向他的下頜線,那是他正面觀察自己時變化最明顯的地方。皮膚已經脫落,有些地方像被嚴重燒傷一樣剝落,但在那些白色薄片和粉紅色斑點下面,是鱗片。鱗片摸起來是冰涼的,邊緣圓潤,洞穴昏暗的光線捕捉到它們,在原本無色的表面上閃爍出一道彩虹。它們還是大塊的鱗片;其中兩塊長得足以覆蓋他整個下頜的長度。
如果凱勒布能強迫自己的大腦進行更具邏輯性的思考,他就會意識到藥劑的灼燒感、他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氣息像煙霧一樣,都曾是線索。但他當時沒有想到——至少在那一刻沒有,因爲阿蘭的目光正盯着他。
相反,他唯一能想到的念頭,是以一種更像呼氣而非實際語言的方式表達出來:“它們是白色的。”
阿蘭讚許地點了點頭。“鱗片一直都是如此,”他說。“新生的龍族孵化出來時就是白色的;它們要等到孵化幾天後纔會顯現顏色。這可能就是那些傳說——小龍飛來並帶來希望——的由來。”
凱勒布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再次在耳中嗡嗡作響。如果他沒有坐着,他會直接倒下去。“我不是龍。”他說。
“你現在還不是。”阿蘭說。
凱勒布眯起眼睛,將鏡子扔到一邊。鏡子砸在地上碎裂開來,但他沒有理會阿蘭對這種隨意破壞所露出的惱怒表情。“我不是龍!”他這次的語氣更加尖銳。“龍是孵化出來的——這是你自己說的。”
“自然誕生的龍族是孵化出來的,沒錯。”阿蘭說。他的語氣很耐心,就像就像父母在給孩子孜孜不倦的教誨那樣,儘管他雙手緊握成拳的姿勢告訴凱勒布,這種耐心的語調只是他脾氣暴躁之上的一層僞裝。“但你知道要找到並馴服一條自然誕生的龍有多難嗎?你知道要找到並偷走一枚龍蛋又有多難嗎?”
“所以你覺得你可以——可以——” 凱勒布甚至無法組織語言。那些詞語和他的心跳聲一起卡在了喉嚨裏。他不敢說“創造一條龍”,因爲說出來感覺太過真實。
阿蘭笑了。“我很驚訝關於這個行動的謠言不多。雙方都在這麼做。我叛逃時把這項技術帶走了,但也有其他人偶然發現了它。”他挺了挺胸補充道:“但我的過程更爲精煉,失敗率也低得多——”
“停下。”凱勒布舉起了雙手。“停下。求你了。你不能……”
阿蘭微笑着看着凱勒布掙扎着消化這個最新的真相,臉上帶着令人無法忍受的得意。“你應該慶幸找到你的是我而不是別人。我有一種訣竅,能找到對的人,那些足夠強大能夠活下來的人。我的實驗中近一半的人能完整地走完整個過程。”
“近一半。”凱勒布重複道,心像是一塊大石沉沉砸向了地面。
“所以你看,凱勒布,”阿蘭繼續說道,完全不爲所動,彷彿凱勒布什麼也沒說一樣,“如果你快死了,我會察覺的。我見過有人從內裏燃燒殆盡,也見過有人在鱗片永遠長不出來後,只剩下骸骨。”當凱勒布只能盯着他時,阿蘭輕笑了一聲,然後走了幾步,抓住凱勒佈下巴下方的襯衫,把他拽了起來。“看看你,”他咧嘴笑着。“你正是我需要的。”
“你把我變成了怪物,”凱勒布說,掙扎着想掙脫阿蘭的控制——但他太累了,太震驚了,無法進行真正的反抗。
“Oh,儘量別用這些戲劇性的說辭來煩我,”阿蘭搖着頭說。“動用你的智慧,孩子。你自己看。”他鬆開了對凱勒布襯衫的抓握,但沒有後退。“你剛來的時候,還是個瘦小的男孩。告訴我一件事,凱勒布:你意識到自己現在有多高了嗎?”
凱勒布盯着阿蘭,但即使有了提示,他仍在震驚的迷霧中掙扎着思考,想看清阿蘭所看到的東西:凱勒布現在比阿蘭高了。這個君寧族的男人現在只到凱勒布鼻子的位置。
凱勒布自己是永遠不會注意到的。除非他變得更大。在比他大得多的“住所”裏,伴隨着感官的壓倒性衝擊和皮膚下生長的鱗片等其他變化,他怎麼會注意到幾英寸的增長——尤其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以消除藥劑的副作用時?
但他現在看到了線索:他的褲子短了一截,無法蓋住腳踝;他的衣服在胸口感覺更緊了。他曾以爲是睡在地上和喫得更好,讓他變胖和顯得不修邊幅。現在,他知道了真相。
不知爲何,他腦中出現了一個念頭:如果他繼續成長——如果他變成一條龍——他將無法再穿這些衣服。不知爲何,在所有對人性喪失的預想中,赤身裸體躺在石洞中的想法,最能將他推向近乎絕望的邊緣。
阿蘭一如既往地,帶着令人難以忍受的得意笑容,看着凱勒布與他的發現搏鬥。“恐怕到目前爲止,這個過程是不可逆轉的。”他說。“如果你現在停止服用藥劑,你會死的。你腹中生長的火焰,你皮膚下的鱗片——人類是無法承受這些東西的。你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完成你的轉化。”他的笑容擴大了。“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你在達到完全的體型和力量時,能保留你的神智。我知道將軍們更喜歡沒有思想的野獸,但我認爲擁有一條既能服從命令、又能獨立思考的龍,會更高效,你不覺得嗎?”
“你並不真正需要我的意見,”凱勒布說。他的聲音帶着一種疏離感,彷彿他在一個身體之外的地方處理這一切。“你已經自己決定好了。”
阿蘭發出了低沉而深長的笑聲。“而這正是爲什麼我希望你保留你的意識。如果你變成了一隻簡單的野獸,我還能從哪裏獲取娛樂呢?”
凱勒布眯起眼睛,露出了牙齒——一聲本能的低吼從他脣間溢出。
但這本身就是一個意外。那低吼聲似乎來自凱勒布的內心深處,來自一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擁有的地方。它穿過他的肋骨,震動着他的喉嚨,通過他身體時,在他牢房的牆壁上回蕩。
阿蘭笑了。“攻擊的本性,凱勒布?我剛纔還在說希望你不要變成野獸。”
“是你把我變成野獸的!”凱勒布回擊道,他的話語中仍然夾雜着低吼聲。
“不是野獸——是武器,”阿蘭糾正他,輕輕搖了搖頭。“你懂的,孩子,你不知道嗎?一條龍能造成多大的破壞。”
“我知道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我們的世界將生靈塗炭。”凱勒布回答道。他的聲音在他的喉嚨和嘴裏迴盪和震動。每一個詞都感覺奇怪而陌生,他的聲音聽起來完全不像以前。然而,這低吼聲賦予了凱勒布力量,如果他能用它來向眼前這個怪物般的男人展示他的憤怒,那就讓他展示吧。
“這更說明了要迅速果斷地結束這場戰爭,你不這麼認爲嗎?”阿蘭指出。
凱勒布搖了搖頭。“你是叛徒。你不想結束這場戰爭,因爲這場戰爭給你帶來了權力。”他指向阿蘭的長袍,指向上面繡着的徽章。“只要戰爭繼續,你就可以完善你的黑暗魔法。”阿蘭沒有爲自己辯護,凱勒布挺直了身體,憤怒使他的自信心隨着每一個詞語而增長。“別跟我談想結束這場戰爭。你強迫我對你坦誠;你至少應該給予我同樣的禮貌。”
聽到這話,阿蘭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他站了起來。“不,”他說,他的聲音帶着力量和魔法,在眼睛裏迸發出火花,“我至少能做的,是把你從飢餓和死亡中解救出來,把你變成更宏偉的東西。”他嗤笑着凱勒布。“你應該感謝我,孩子。事實上,你應該跪下表示感激。”
“我不會感謝你剝奪我的人性!”凱勒布回敬道,完全挺直了身體。儘管他直到最近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高優勢,他也不會放過利用它作爲武器的機會,就像他之前利用低吼聲一樣。
阿蘭抬起了下巴,用憤怒的目光射向凱勒布的視線。然後,比凱勒布能反應過來的速度更快,他反手猛擊了凱勒布一巴掌,打得他向旁邊摔倒在地。
凱勒布能感覺到一縷鮮血流過嘴脣,他用手背擦了擦嘴,怒視着阿蘭。這個君寧族的男人站在他上方,眼睛閃爍着。他中指上的大戒指一定是劃破了凱勒布的嘴脣;凱勒布能看到那顆深藍色寶石中心有幾點紅色血跡。
“注意你的措辭,凱勒布。”阿蘭用一種極度危險的低沉語氣說道。
凱勒布拒絕避開阿蘭的目光。“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我喝了你的藥劑,我沒有對你撒謊,”他說道,幾乎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憤怒。“你得到了我的服從。你強迫我服從了。但你不能強迫我對你表示感謝。我永遠不會是真心的。”
“你根本不知道我對你做了什麼!”阿蘭厲聲說道。“當我找到你時,你飢腸轆轆,什麼都不是!如果沒有我插手,你現在早就死了。我知道你在哪裏。畢竟那些聚集在軍營附近的團體裏,都是些絕望等死的人。”他嗤笑道。“你當時渴望得到一片龍鱗,不是嗎?”他指着凱勒布的臉。“難道你沒有得償所願嗎?”
“這不是我想要的,而你——”
“愚蠢的孩子,”阿蘭啐道。“你不能既想要實現心願,又對滿足你的人指手畫腳,挑三揀四。”
“你不是——”
阿蘭再次猛擊,重重地打在凱勒布的臉上,以至於凱勒布幾乎咬穿了自己的舌頭。當凱勒布沉默下來,眼睛刺痛、嘴角流血時,阿蘭對他嗤之以鼻,然後轉過身。
“雜種。”阿蘭像詛咒一樣吐出這個詞,直到他敲了敲門,門從外面打開,他才轉過身面對凱勒布。“我對你完成轉化後將獲得的力量仍然抱有很高的期望,”他說。“但現在我很清楚,除非你學會你的本分,否則你將毫無用處。”
凱勒布只是怒視着他作爲回答——並盡力保持這種反抗的姿態,直到阿蘭在他身後關上門。門一關上,凱勒布就讓肩膀鬆弛下來,揉了揉疼痛的下巴和嘴巴。
凱勒布,你爲什麼不能閉嘴? 他已經身陷囹圄,已經在失去他的人性——爲什麼他非要激怒這些掌握他生命的人,讓情況變得更糟?爲什麼他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失去低頭隱忍的能力?
“白癡,”他自責道,沿着下頜線撫摸。在他擦拭嘴脣血跡的地方,鱗片變得溼漉漉的,而他的胃比之前更爲飢渴了。
對了。愛鄰娜今天沒有帶來食物。
這似乎很奇怪。阿蘭一直堅持要確保凱勒布每天都有藥劑——以及隨附的食物。即使在他們口頭爭吵之後,他也似乎暗示想繼續這個魔法。想繼續這些變化。
凱勒布正在變成一條龍。一條龍。 這個君寧族的男人接管了他的生命,把他扔進一個巨穴,把火焰倒入他的身體,然後……然後……
阿蘭說失去神智是怎麼回事來着?
凱勒布看着自己的雙手,看着指關節上的紅色污跡,看着皮膚上的白色薄片。他盡力——他真的盡力了——讓自己接受這個真相。我將成爲一條龍,他反覆告訴自己。
但是,思考它,甚至看到變化的證據,是一回事。理解它、相信它、接受它…… 他現在還做不到。他甚至無法在腦海中組織語言來表達這個想法。
他心不在焉地抓撓着耳朵後面的皮膚,現在才注意到它們已經變成了尖形。他想象着它們只會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尖,直到變成龍角。
是的,這需要時間來適應。
如果他能適應的話。
凱勒布將膝蓋拉得更緊,以便將額頭靠在上面。他努力抵抗抓撓皮膚的衝動,儘管皮膚下的灼熱感不斷傳來。
“我不想改變,”他對自己低語。
這些詞語是空洞的、毫無力量的,他知道。在他第一次喝下藥劑時,他就已經輸掉了那場戰鬥,而他現在太害怕死亡,恐懼不已。太害怕阿蘭承諾過的,如果在轉化過程中停止施法會發生的事情。
但他不想被變成龍。這應該也是真實想法吧。
阿蘭離開後,凱勒布不知道自己在洞穴裏獨自思考了多久,但當他再次聽到門摩擦的刮擦聲時,他羞愧地承認自己鬆了一口氣。他的胃因飢餓而疼痛,嘴脣因口渴而乾裂。顯然,在這些變化的過程中,他不能長時間沒有食物和水。
但當凱勒布抬頭,期望看到愛鄰娜時,他卻驚訝地發現,走進來的竟是幾名士兵,他們默默地圍住了他,拔出了劍。
愛鄰娜最後走進房間,交叉起雙臂。“制住他。”她尖聲命令道。
聽到她的命令,圍繞着凱勒布的士兵們一擁而上,抓住了他的手臂,將他強行按跪在愛鄰娜面前。當其中一個士兵用力拉扯他的手臂,讓他感覺肩膀抗議時,一聲低吼從他脣間滑出,那聲音足夠低沉,讓一些士兵猶豫了一下;其中一個甚至略微後退了一步。
但愛鄰娜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干擾。相反,她從腰間拿出了一個東西,當凱勒布看到那條皮鞭時,他睜大了眼睛。
“不……”
愛鄰娜向他揚了揚眉毛,但什麼也沒說。她讓那長長的武器展開,然後向凱勒布揮去,纏繞住了他的脖頸。
士兵們將他的手臂固定在身後,讓他跪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凱勒布只能低吼,不再費心隱藏這種龍類本能。他捲起嘴脣,用他能聚集的所有怒火迎上愛鄰娜的目光,即使他現在還不能噴火。如果她打算傷害他,他也不會卑微屈服。他阻止不了她,但他可以低吼,他可以用他目光中的怒火提醒她:她錯了。
儘管低吼聲迴盪,愛鄰娜還是向他笑了,然後彎下腰,將鞭柄觸碰她腳邊的地面,距離凱勒布的位置只有幾英寸。鞭柄從皮革變成了金屬,並與石地板融合,那金屬沿着皮鞭的走勢蔓延,直到讓凱勒布驚恐地發現,纏繞在他脖子上的皮鞭變成了一副沉重的鐐銬。
士兵們終於鬆開了凱勒布的手臂,但他無法離開那個位置太遠。纏繞在他脖子上的鎖鏈不允許他直起身坐着,更不用說對士兵構成威脅了。
凱勒布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因屈辱而發燙。他現在是跪在地上,手腳並用——除了伏地,他無法採取任何其他姿勢。更糟的是,當愛鄰娜蹲在他面前時,她伸出手撥開了他的一些頭髮,在他的耳後抓撓了一下,彷彿他是一隻普通的寵物。
“別擔心,”她低聲對他耳語。“這個魔法鐐銬會隨着你的成長適應。等到你長出翅膀時,你會正好保持這個姿勢。” 凱勒布想從她身邊微微掙脫,但無法拉開任何實際距離,她笑了。“阿蘭說你需要學會你的本分。你就是我們的野獸。僅此而已。現在就學會這一點,也許我們還會放長你的鏈子。
第四章:理應如此?
凱勒布的新“住處”與他原先設想的景象判若雲泥。
當阿蘭承諾給的是“住處”而非“囚牢”時,凱勒布以爲那最多隻是他在山中頭幾晚待的那種地方:岩石中勉強鑿出的一個洞,能放下幾張軍牀,士兵們僅夠側身挪動。即使被單獨關押,他也只以爲的也只是能來回踱步、“活動筋骨”的空間,就像阿蘭輕描淡寫的那樣。
然而,當愛鄰娜推開一扇沉重的石門,暴露在眼前的一切讓凱勒布震驚不已,他腦海中唯一能用的詞彙就是“天坑巨穴”。
這地方一定曾是軍中豢養巨龍的獸舍。除了這個解釋,再無他理——他必須仰頭至極限才能望見穹頂;洞穴深邃,兼具自然鬼斧神工與人力開鑿的痕跡。唯一的限制是寬度,僅與軍隊飯廳長度相當,但對一條巨龍而言,也足以舒展雙翼了。
當他看到牆上長長的爪痕,尤其是在緊鄰石門處,凱勒布的疑慮得到了印證。這些痕跡使他眉頭緊鎖,瞬間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其他石壁上的抓痕看起來像是巨龍伸懶腰留下的自然印記,但門邊這些,卻充滿了絕望的掙扎。它們層層疊疊,在堅硬的岩石上刻下了深深的凹槽。
他死死盯着那些深痕,直到感到一陣噁心。隨後,就在他閉上眼想驅散眩暈時,沉重的石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徹底關閉。
這一聲,像是沖垮了他內心恐懼洪流的閘門。凱勒布甚至來不及意識到,雙膝已經無力地砸向地面。這個空間裏充斥着一種排山倒海、令人窒息的力量。那股憤怒與絕望的腥臭彷彿觸手可及,儘管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氣味根本不存在。眩暈感襲來,他雙手緊貼地面,拼命想壓制住自己的崩潰——那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與感受,徹底淹沒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感到手指在緊攥時颳着岩石,但他壓抑已久的喘息還是衝破了喉嚨,變成氣喘,化爲啜泣,最終潰堤成淚水,他徹底癱軟在地,顫抖的雙臂再也無法支撐自己。
凱勒布頭一次希望自己當初是自願入伍。如果他簽了入伍書,至少能作爲衆多面孔中的一員,在隊伍中戰鬥。誠然,那樣的生命充滿了危險,他也必須服從那些毀了他兄弟和英雄的仇敵的命令,但那總好過現在。至少,他能保有一絲自主權,留存一點尊嚴的假象。
可眼下,他覺得自己徹底淪爲一隻動物——被囚禁、被擺佈。他們將他安置在一個圈養野獸的牢籠裏,無疑是雪上加霜,進一步加深了他的屈辱感。
他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持續了很長時間——這不僅是因爲屈辱和憤怒,還因爲藥水帶來的無力感抽走了他肢體的全部力氣。即使他想爬起來,也辦不到。他翻過身,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抓痕,忍不住思忖:之前被囚在這裏的巨龍,是怎樣的命運?
“他們大概也殺了它吧,” 他心想。“先是囚禁,強迫它去賣命,等它戰死沙場,就徹底拋諸腦後了。”
他從未與一條巨龍產生如此強烈的心理感應——當然,他此前也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巨龍,即使這個空間的前任住客早已逝去。
很長一段時間,凱勒布只是盯着天花板,想象着住在這裏的是什麼龍:也許是一條像奴隸般被驅使至死的紅龍;或許是一條遠離天空、被困死在山中的藍龍;又或是一條珍貴的黑龍,因傷重不治被殘忍剝去鱗片。
最終,一陣香味提醒了他——愛鄰娜說過新“住處”裏有喫的。他側身翻轉,用手肘支撐起身子,挪到門邊石頭上的餐盤前。
他如飢似渴地撕扯着麪包和肉。他知道,藥水的副作用就是令人飢餓而倦怠,但飢餓感卻如此真實而絕望。他的胃部絞痛,進食速度根本趕不上身體的渴望。似乎剛剛開動,盤中就已空空如也。
當他將殘渣盡數舔盡後,雖然疲憊依舊,胃部仍舊鳴叫,但藥水帶來的那種透支感總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熟悉的疲憊和飢餓——那是被灌入這兩劑藥水前,長期營養不良留下的舊債。
最終,在這片空曠的“住處”裏,他靠着冰冷的石牆坐下,閉着眼,頭向後仰。直到巨大的石門摩擦地面的聲音驚醒了他,他才意識到自己已沉沉睡去。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但胃部傳來的強烈飢餓感告訴他,顯然已經有一陣子了。
然而,當愛鄰娜帶着食物和一壺藥水再次出現時,凱勒布心中湧起的只有怒火——沒有忍耐,沒有對食物的期盼。只有純粹、翻騰的怒火。
他怒視着那壺藥水,但當愛鄰娜溜出洞穴時,他一言不發。她也同樣保持沉默。畢竟,他不過是一隻動物——一個按時被投餵的寵物。他心知肚明,她也心知肚明,他慶幸不必維持這場兩人都不願繼續的虛僞尊嚴。
好幾分鐘裏,凱勒布都在猶豫要不要拒絕喝下藥水。這件事他有得選。有食物墊底,而且石地板並不光滑,打翻的藥水會滲入縫隙。他知道阿蘭說過這樣會讓他喫苦頭,但阿蘭又怎會全知全能?他並非無所不能,否則戰爭早該在彈指間結束了。
凱勒布閉眼,嗤笑一聲,搖了搖頭。關於藥水的最終決定可以稍後再做。現在,先填飽肚子。
他掰下一塊麪包塞進嘴裏,但剛一嚥下,就感到癱軟無力難以起身。胃部劇烈翻騰,感覺身體正從內部崩塌。他無法抑制痛苦的呻吟,身體弓成一團,手臂緊緊抱住腰腹,試圖緩解劇痛,卻毫無作用。
這種感覺勢不可擋,但在痛苦深處,凱勒布找到了一絲領悟——這就是阿蘭所說的,他妄圖逃脫命運的懲罰。阿蘭在食物中動了手腳。除非他喝下藥水,否則無法進食。
選擇仍然殘酷清晰:要麼服從,要麼死亡。 但凱勒布曾天真地奢望,至少還能進行最後一次反抗。
如果他能積攢一絲力氣,在不呻吟或尖叫的情況下張開嘴,凱勒布可能會詛咒阿蘭的名字。
終於,他控制住狂亂的思緒,展開蜷縮的身體,伸手握住水壺,將藥水舉到嘴邊。裏面的液體如往常般灼燒着,這時候再閉眼已經晚了,他無法阻止鹹澀的淚水滑落臉頰。但他仍強迫自己一飲而盡,不剩一滴。
起初,藥水並未立即緩解疼痛,反而讓他痛苦加劇。它沒有立刻解除食物中毒的劇痛,反而讓他感覺自己由內而外地燃燒起來。手臂失去支撐,他再次蜷成一團,等待痛苦平息,極力忍住尖叫。
他不知道爲何要如此努力地保持沉默,或許是內心那隱藏的反抗精神——那種讓他有時能反抗阿蘭傲慢和輕蔑的特質——這促使他要保持最後的尊嚴。
隨後,毒藥的劇痛突然消退,只剩下藥水的灼熱感。至少,這種感覺他能承受,他已經經歷過。
他閉上眼睛,直到藥水的灼熱感也徹底消退。趁着藥力帶來的振作幻覺尚存,他又回到了食物托盤前,像上次一樣狼吞虎嚥。喫完所有東西后,他站起身,在洞穴裏走動。他知道應該節省體力,但他無法忍受躺在冰冷石頭上那種無助感。他必須做點什麼,否則肯定會瘋掉的。
他伸手觸摸石牆上深深的凹槽,發現到處都是三叉的圖案——那是三根龍爪留下的,有些深到他可以把手伸進去。
“啊!” 當他感到有什麼東西迅速爬過指尖時,他立刻縮回手。一隻小蜘蛛驚恐地從凹槽裏竄出,顯然是被驚擾了。
凱勒布眯起眼睛看着蜘蛛。不知怎的,它的聲音聽起來太吵了。儘管它如此微小,但凱勒布敢發誓,他能聽到它每條腿接觸石頭的聲音,直到它匆忙鑽進牆上的另一個孔洞中消失。
“不對勁。” 凱勒布皺起眉頭,決定沿着蜘蛛的路徑追蹤。他將耳朵貼在牆上,果然聽到了微弱的刮擦聲——那是蜘蛛在安頓巢穴。事實上,他能聽到好幾種生物在裏面移動——似乎是昆蟲,或許還有更多的蜘蛛。
他將耳朵移開牆壁,確信自己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儘管那可能是血液在他耳中搏湧的聲音。
這太反常了。 無論阿蘭想對他進行何種改造,顯然它們正在生效。而這些變化比他預想的更令他恐懼。他知道阿蘭要改造他,但親身體驗到的感覺讓他窒息和驚恐。
理性上,他能理解這種變化背後的邏輯。感官增強的士兵無疑是戰爭中的寶貴資產,他能通過龍翼聲遠距離感知敵人。但這種認知只會讓他感覺更糟。
這是他的身體。他的感官。而另一個人,卻將他們對“他應有的形態”的想法,霸道地 “映射”到了他的身上。
這種被侵犯的不公正感徹底淹沒了他,他除了大喊,已別無他法。他一拳砸向牆壁,驚動了裏面的昆蟲——但這種行爲只會讓他感覺更糟,因爲他能聽到昆蟲在牆內刮擦和滑動的嘈雜聲,與他迴盪在石頭上的吼聲混雜在一起。他甚至能聽到一隻蒼蠅從他身邊飛過時低沉的嗡嗡聲。
“他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他一開口,聲音就回蕩回來。
他絕望地想:“這幫不了任何人贏得戰爭。”他緊緊捂住耳朵。“這樣我能聽到的只有自己心臟的狂亂跳動。 沒人能這樣戰鬥。我連自己說話都聽不清了!”
這是他遇到阿蘭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想要去找阿蘭——去質問出一個答案。這些變化肯定與阿蘭想要的結果背道而馳——如果真是這樣,阿蘭難道不會放他走,而是繼續浪費時間在註定失敗的試驗上嗎?
等到凱勒布的耳朵停止轟鳴時,他感到精疲力盡。畢竟,藥力的持續時間有限,並且總會帶來虛弱感。藥效消退的唯一好處是,他終於可以思考,而不被蒼蠅的低聲嗡鳴或腳步接觸地面的聲音所幹擾。儘管如此,他仍然閉着眼睛,因爲他不相信自己不會被新一波的……無論那是什麼感覺所壓倒。
他筋疲力盡地睡着了,對眼皮的拉力無力抵抗。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門再次打開。即使他不再能聽到最微小的昆蟲聲,石門摩擦地面的聲音也比前一天更響亮——足以將他喚醒。
他掙扎着跪起來——累得無法站立——然後轉身面對愛鄰娜。“等等,”他沙啞地喊道,聲音裏仍帶着濃濃的睡意。
出乎意料,愛鄰娜停頓了一下,挑起了一邊眉毛。他猜想她可能目睹了多少其他絕望受害者經歷這種轉化,有一個可怕的瞬間,他想知道他們中是否有人曾試圖哀求或賄賂她。
但他不會乞求。很久以前,飢餓威脅生存時,他就做出了決定。他不會讓魔法再次帶來這種屈辱。
“我想和阿蘭談談,” 他用沙啞的聲音說。
愛鄰娜笑了,那是一種從鼻腔溢出、帶着明顯不屑的笑聲。“你沒有資格對我發號施令,小傢伙。”
凱勒布對她輕蔑的稱呼感到憤怒,但爲了得到答案,他努力保持着冷靜的眼神和語調。“他會想知道他的藥水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你又憑什麼知道這些?” 她反問。她的聲音裏仍帶着笑意,但凱勒布聽出了足夠的好奇,知道她會聽下去。
凱勒布不太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敏銳,能捕捉到語氣中的細微差異。他一直都很警覺——爲了生存不得不如此——但這可能是他增強的感官的一部分。他對此感到複雜。
但他還是將這些念頭拋開,直視愛鄰娜的眼睛。“你想要一個戰士,”他緩慢地說。“一個能爲你衝鋒陷陣的人。但這藥水根本做不到。它只會讓我一上戰場就耳聾。”
如果愛鄰娜感到驚訝,她也隱藏得極好。她盯着凱勒布看了許久,嘴角才微微上揚。“你這麼快就下結論了?”
凱勒布猶豫是否該冒險和盤托出。他猜想她是否有處決失敗實驗品的命令。她按在劍柄上的手勢絲毫沒有減輕他的恐懼,這種威脅幾乎讓他閉上了嘴。
但他瞥了一眼她帶來的食物托盤,想到再次經歷那種灼燒的痛苦和壓倒性的噪音,就讓他無法承受。他寧願現在就死,也不願被迫忍受更多,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你上次來的時候,藥水……” 凱勒布停頓了一下,尋找措辭。“聲音太響了。連我自己的聲音都刺耳。如果你們繼續用這藥水,不做出改變或停止,我怎麼能在戰場上聽清命令,甚至和戰友交流?”
“你不必太擔心說話,”她說着,舉手阻止凱勒布辯解。“但你的觀點我記下了。”她的壞笑變成了毫無暖意的笑容。“他對你的判斷是對的,”她說。“你比看起來更聰明。”
“我不確定這是否算讚美。”
她又笑了,這次比他提出要見阿蘭時笑得更暢快。“那是你培養出了相當健康的疑心病,不是嗎?”
“我有充分的理由。”
她轉身準備離開。“我會和阿蘭談談,”她說。“他會想聽你說的這些。”
“那今天的藥水呢?”
“喝下去。”
凱勒布想對她尖叫,把藥水潑到她臉上,讓她自己嚐嚐。但另一方面,他不得不考慮一個事實:她剛剛同意將他的擔憂轉告阿蘭。這是向前邁出的一步——他不能忽視。信任必須是雙向的。即使不能建立信任,他也必須建立某種抗爭的籌碼,以免自己被不斷踐踏。
凱勒布仍處於震驚中無法動彈,愛鄰娜催促他:“這是你進食的唯一途徑,除非阿蘭另有指示。”
“可我告訴過你——”
“我不是阿蘭。” 愛鄰娜對他笑了,黑色的眼睛裏跳躍着殘酷的戲謔,她在門口等着。凱勒布知道,不看到他喝下藥水,她是不會離開的。他感到自己的臉頰再次灼熱——這是一種他最近再熟悉不過的屈辱感。
他沒有移開目光,但還是伸手去拿了水壺。當她轉身離開,讓他獨自去面對體內奔騰的火焰時,他痛恨她臉上的那個笑容。
草,我這裏發現了一個問題,小說裏的南北有差異,一二章屢屢提及海納在南方而君寧在北方,但是地圖和後期劇情又恰恰相反,所以這個問題可能還得先研究一下
第三章:身不由己
凱勒布心頭升起了冰冷的疑竇:是否還有人記得他的存在?
士兵們將他從阿蘭面前帶走後,將他扔進了一個簡陋的巖洞,那幾乎只是在岩石中鑿出的狹小開口。一道裝有橫樑的木門將它變成了牢房。他無法完全伸展雙臂而不觸及牆壁;睡覺時,雙膝必須蜷縮,因爲他比這個臨時牢房長;雖然能站立,但頭髮會蹭到頂部的岩石。
自上次與阿蘭交談以來,他唯一一次與人類接觸,就是第二天清晨,兩名士兵進來解開了他身後捆手的繩索,並留下了一個盛滿的水壺。
可那是兩天前的事了。水壺早已空空如也,此後,再沒有人靠近過他這間岩石囚室。
凱勒布用舌尖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深深地懊悔自己當時幾乎是一口氣喝光了那點水。早知會被如此遺棄,他一定會更精心地分配。
“我下次會記住的。”他想,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如果他們不是打算就這樣將他困死、餓死。
飢餓和缺水,凱勒布以前經歷過。他深知應對之法——如何分配資源,延長其使用。但他加入軍隊後就從未考慮過配給的問題,畢竟軍隊總是會給士兵保障後勤。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抱持了錯誤的假設。也許他天真地以爲,如果他們想要利用他,就不會讓他活活餓死。又或許,他們最終決定放棄利用,將他留在此地自生自滅。
凱勒布無法斷言哪種命運更糟:是被阿蘭徹底利用、榨乾,還是就此餓斃。阿蘭談論那些他打算做的事時,語氣冰冷得彷彿在描述某種永久性的、致殘的改造。“沒有思想的野獸”這個詞組在他腦海中反覆迴響,像一種警示。這個人根本不在乎凱勒布的人性是否被剝奪;他只關心什麼能推進他的計劃。
凱勒布將頭靠在冰冷的巖壁上,閉上了眼睛。飢渴的折磨總是令人精疲力竭。他幾乎沒有力氣了,但他知道不能讓自己睡得太久。他見過太多人躺下後就再也沒有醒來。因此,在他估計是白天的時段,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然而,他無法準確判斷時間的流逝——這種煎熬與飢渴交織在一起。他感覺水用完已經兩天了,但以他此刻的疲憊和混沌,時間可能更久。他被關在洞穴深處,只有遠處橫樑門外牆上的一支火把能透進微弱的光。在永恆的黑暗中,他如何區分白晝與黑夜?
這孤寂的牢房已安靜得太久,以至於當終於有動靜時,隧道盡頭那扇金屬門摩擦岩石地面的聲音顯得震耳欲聾。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將他從沉思中驚醒,他慌亂地站起身,身體微微搖晃。儘管如此,他還是站穩了;他不想讓他們看到他像實際感覺中那樣虛弱。
他只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接近他的牢房,當來訪者出現在視野中時,他感到驚訝——既不是奈爾斯也不是阿蘭。站在他牢房門前的是另一位軍官,一位將長長的黑髮盤在頸後的女人,她肩章上的徽飾比奈爾斯更多,顯然軍銜和級別更高。
凱勒布從未見過她,但她沉穩的氣度讓他不自覺地挺直了身體。她審視着他,嘴脣抿成一條細線。“你站着,”她最終開口。
凱勒布迎上她的目光。“那我站着。”
“沒必要,”女人蹙眉道。“沒什麼需要證明的。”
“也許我需要向自己證明我還能站着,”凱勒布說。他沒有說出全部實情,他隱藏了自己需要向他們證明他們不能如此輕易地將他擊垮的念頭。但對於這個謊言,他比對阿蘭說的任何謊言都更有底氣;這個女人似乎沒有阿蘭那種洞察人心的目光。
也許這能幫助他活下去。
女人再次沉默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伸手解下腰間的水壺,從欄杆遞給了他。“這藥劑會給你足夠的力量以爲我所用。”她解釋。“全部喝光。它經過了精確的測量。”
凱勒布看到水壺時,感激涕零,來不及回味女人的話,就已經打開了蓋子。但當他意識到她說了什麼時,他停住了。他的嘴脣乾裂麻木,渴望着終於能有飲物,但他仍有足夠的理智知道不能相信“藥劑”。尤其是阿蘭要把他變成武器的承諾還在耳邊迴響。
他緊緊攥着水壺,隔着欄杆眨着眼看她,但他沒有立即喝下。女人發出了不耐煩的“嘖”聲,並轉身要走。“你死在這裏對我來說沒有損失。我可以派士兵去找另一個絕望的男孩。但在你做出選擇之前,我可以告訴你,這藥劑是你唯一能喫能喝的東西:你要麼喝下它,要麼就等死。”
凱勒布在女人遞水壺給他的那一刻就懷疑這是他們的安排,但不知何故,當她如此清晰地挑明時,這個事實對他造成了更強烈的衝擊。
他閉上眼睛,靠在岩石牆上。他真的需要好好思考這個選擇,權衡承受阿蘭強加的改變而活下去的風險,與接受自己死亡的現實。但女人沒有給他做出決定的時間。他剛一閉眼,就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在岩石上響起,他猛地睜開眼睛,陷入恐慌。
“我不想死。”
有了這一個念頭,凱勒布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等等!”他喊道,女人停下了腳步,僅僅是轉過頭看了一眼。她哼了一聲,繼續向他的牢房外走去——直到凱勒布攔下她,絕望地將藥劑灌下。
她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他喝了藥劑。他剛一喝完,就發出一聲沙啞的呻吟,跌倒在地,淚水湧上眼眶,他緊緊抓住指尖下的地面。藥劑在他喉嚨裏像火焰一樣燃燒,令他幾乎無法吞嚥。
過了一會兒,當他終於能呼吸而不感覺像在吞嚥熱煤炭時,他再次抬起頭,看到女人正站在欄杆門前,雙臂交叉,嘴角帶着一抹平靜而得意的微笑。“你結束了嗎?”
凱勒布太累也太警惕了,想不出回嘴的話,不認爲對她怒目而視或說任何不合時宜的話會有除了更多麻煩以外的好結果。他汗流浹背、渾身顫抖,但令他驚訝的是,當他站起身時,他確實感覺更強壯了。甚至比以前更加機警了。
“跟我來,”女人說着,從腰帶上拿出鑰匙打開了門鎖。“藥劑只會持續很短的時間。如果你試圖逃跑,你會迷路然後倒下。我並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事發生。”
“ 謝謝你的警告,”凱勒布沙啞地說,聲音在他的口中是灼熱的——以至於他的氣息在他面前的空氣中形成了一縷縷水霧。他皺着眉頭,想知道藥劑裏到底是什麼,但女人已經開始離開,他知道不能讓她久等。於是,他把好奇心放在一邊,趕了上去。
士兵們把他拖到牆上的牢房時,他是昏迷不醒的,所以他們兩人在洞穴中走的這條路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憑藉他新獲得的警覺性,他努力記住所有的彎彎繞繞,儘管他不確定這有什麼好處。不過,這是他能做的事——是唯一不被強加於他的東西——他緊緊抓住了這一點,直到他不可避免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最初見到阿蘭的房間。
阿蘭不再穿着君寧軍服——很可能是因爲他不再需要它來試探凱勒布的反應了——他幾乎沒有從他坐着的地方抬頭,而是正在觀察着不遠處壁爐裏燃燒的火焰。
“坐下,凱勒布。那藥劑很快就會失效,我不希望你在這裏做出像失去知覺這樣失態的事情,”阿蘭說着,指了指他身邊的一個座位。
凱勒布感到雙手緊握成拳,但他認爲臉朝下摔倒並不能證明什麼,只會證明他有多麼無助。於是,他坐了下來,臉上火辣辣地感到羞辱。他沒有任何發言權,過去半小時發生的事情似乎就是爲了提醒他這一點。
直到凱勒布坐下,阿蘭才從火光中抬起頭,然後他只是問:“你感覺怎麼樣?”
“何意味?”這句話在凱勒布能阻止之前就脫口而出——但他也不想阻止。這個人是他過去幾天飢渴交加的原因,這個人威脅要把他扭曲成他本來的樣子。對於帶他來的那個女人,凱勒佈會咬緊牙關,因爲他覺得他可以玩她的遊戲——那種所有人都玩的權力和姿態的遊戲。但阿蘭,玩的是他自己獨有的遊戲。凱勒布知道,無論他說什麼,阿蘭都會做他想做的事。那爲什麼不直言不諱呢?
事實上,阿蘭似乎鼓勵這種回嘴,儘管凱勒布不知道爲什麼——而這種持續的捉摸不透令他抓狂。
“我們見面時我就告訴過你,凱勒布,”阿蘭耐心地說,他的回答讓凱勒布感到驚訝,“我要塑造你。每一個過程都是不同的,取決於對象。所以,考慮到這一點,你的反應和你的感覺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很好,”凱勒布說着,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他已經能感受到這些話中的謊言,尤其是隨着藥劑開始離開他的身體。他感到比以前更虛弱,即使坐着,他也幾乎無法保持直立。
阿蘭沒有回應。相反,他只是讓凱勒布的狀況替他說話,沉默地看着凱勒布努力保持眼睛睜開。
他絕對不想在有阿蘭的房間裏睡着。
“累了。”當阿蘭似乎滿意地看着他陷進椅子裏時,凱勒布終於承認。
阿蘭發出了不置可否的聲音,然後站起身,凱勒布閉上眼睛,畏縮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沒有力量阻止阿蘭,他也知道這個人有不可預測的情緒波動和脾氣。所以,當他感到一個碗被塞進他的手中,一股熱燉菜的獨特氣味飄進他的鼻子時,他差點從椅子上驚跳起來。
“喫掉。”阿蘭命令他。“你的死亡對我沒有價值。我給你的藥劑會耗盡你的精力,堪比你又在那個牢房裏待了一天。”
凱勒布太累了,顧不上質疑阿蘭。他把碗湊到嘴邊,飢渴地喝着燉菜,快到幾乎沒有吞嚥。它灼燒着他的嘴巴和喉嚨——但不像藥劑那樣灼燒他。熱燉菜和灼熱液體的感覺對凱勒布來說,比藥劑中那種奇怪的火焰要熟悉得多。
碗空了,凱勒布閉上眼睛,回味着食物再次進入胃裏的感覺。他知道在空腹時不應該喫得這麼快——經驗的聲音讓他想起了他的身體對飢餓和暴食結合的反抗。但他也知道阿蘭對他的對待似乎毫無章法。他真心害怕阿蘭會突然決定命令那個來帶他離開牢房的女人——她正站在角落裏,像在等待命令一樣觀察着他們——再次將食物從凱勒布手中奪走,作爲對他破壞他不知道規則的遊戲的一種病態懲罰。
他之所以保持閉眼,是因爲他想細細品味身體對燉菜的反應。那個女人告訴他水壺裏裝的是藥劑,所以他對他們給他的任何東西都不信任。也許下一次他們給藥劑時,就不會告訴他了。當他沒有感覺到那種燃燒感——當他只感到胃部絕望地抓住急需的食物時——他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到阿蘭正仔細地觀察着他,下巴靠在交疊的雙手上。
“我想,你還是很累吧。”阿蘭說。
凱勒布躲開了阿蘭的目光。他不喜歡阿蘭盯着他時的感覺,彷彿阿蘭只是在等待凱勒布犯錯。問題在於,凱勒布不知道什麼是錯,什麼不是。有時,阿蘭鼓勵他個別思想的爆發,而有時,阿蘭會對一句無知的話語發怒。凱勒布永遠不知道阿蘭的哪一面會在某個時刻出現。他只知道,如果他照做,他就不會餓死。
他痛恨這種盲目和無知的感覺,而賭注——他的生命和人性——卻如此之高。
“凱勒布,我跟你說話時,我希望能夠得到回答,”阿蘭說。他的語氣帶着責備,像一個疲憊的父親,這讓凱勒布的臉頰更加灼熱。阿蘭沒有理由對他這樣說話——但凱勒布也沒有任何力量讓他停止。
“是的,”他說,雙手緊握成拳。他強迫自己抬頭,迎上阿蘭的目光。“是的,我累。你的那個藥劑耗盡了我的力氣。你已經知道了。”
“這就是魔法的運作方式。它給予的一切,都必須從別處奪取。”阿蘭向前傾身。“對你來說,凱勒布,這意味着未來會有更多像這樣的日子。我不能彈指一揮就給你變出我想要的破壞力。這需要時間,而每份藥劑都會奪走你的力量,將其用於我的設計。”
“如果你需要我變強壯,爲什麼把我留在那個牢房那麼久?”凱勒布尖銳地反擊。
“你很聰明。自己想明白,”阿蘭說,完全沒有被凱勒布聲音中的怒氣激怒。相反,他繼續看起來像以前一樣得意洋洋,向後靠去,等待着凱勒布的回答。
凱勒布垂下了肩膀,想知道這個順從的舉動是否能給他帶來暫時的寬恕。他在生活中學會了,有些人直到對手屈膝在地纔會罷休。如果阿蘭是這樣的敵人,也許凱勒布可以跳過任何對抗,直接告訴阿蘭他沒有威脅,從而避免進一步的痛苦和屈辱。“你不需要證明什麼,”他說。“我已經知道我逃不出去。”
阿蘭的笑容更大了,他搖了搖頭。“這不是我需要證明的唯一事情,”他幾乎溫柔地說。他仍然像一個責罵的家長一樣對凱勒布說話,這種語氣讓凱勒布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需要你明白,凱勒布,違抗我會有後果。我需要你明白,我永遠會得逞。所以當我給你一個命令時,我期望它被服從。如果你選擇無視我,我也總有辦法讓你生不如死,而你卻無可奈何。你明白嗎?”
凱勒布感到臉頰又在燃燒。他痛恨這一切。他痛恨這種無力感。他想回到山腳下——甚至回到那些士兵,那些不得不服從命令,但在爲戰爭做準備時仍然有權力支配自己的士兵身邊。那是些還有一定選擇權的人。他感到噁心、屈辱。
如果這些還不足以加劇他的痛苦,阿蘭失去了他抑制不住的怒火,收回了手,反手摑了凱勒布一耳光,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完美匹配他手上精緻戒指的印記。凱勒布太過虛弱,這一擊將他打得歪向一邊,差點摔下座位,他抬起手捂住臉頰,向上盯着阿蘭。“你……”
“我告訴過你:我跟你說話時,我希望你回答。”阿蘭說,他的語氣突然比以前冰冷得多。
凱勒布盯着阿蘭,阿蘭像石頭一樣的表情籠罩着他,然後他低下了頭。“是的,長官,”他說,這些詞在他的舌頭上灼燒。
“很好。”阿蘭眯着眼看着凱勒布,然後又坐了下來。“現在,凱勒布,我問了你一個問題。你明白你的處境嗎?”
“不。”
阿蘭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個答案。而這個細微的跡象表明阿蘭並非知道凱勒布腦中的每一個想法,這足以讓凱勒布燃起希望:這個人並非不可戰勝。他不是神。
“你這是什麼意思?”阿蘭質問道。
凱勒布抬起頭,讓自己的表情滑向阿蘭在整個談話中一直戴着的那種假笑。這是一次微小的勝利,但他寧願抓住哪怕最小的勝利,也不願在這人試圖把他變成非他所是的東西時,繼續保持沉默和順從。“我不明白我的處境,”他清楚地說。“你沒有向我解釋你的目標是什麼;我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麼企圖。”他搖了搖頭。“我明白你要求完全服從。我明白你想研究我。但我的處境?”他閉上眼睛,爲阿蘭的憤怒做好了準備。“你問我明白了什麼。這就是我的答案。”
阿蘭沉默了足夠長的時間,凱勒布再次睜開了眼睛——真心驚訝於這個人還沒有發火。當他看到阿蘭時,他能看到即將爆發的怒火的所有跡象:緊握的拳頭,緊繃的下巴。但阿蘭沒有站起來。他沒有打凱勒布。相反,一個緩慢的笑容在他臉上蔓延開來——這比他訴諸肢體暴力更讓人擔憂。
“聰明的回答,”阿蘭嗤笑着搖了搖頭。“一個客觀的事實。”
“你告訴我不要對你撒謊。”凱勒布的語氣近乎悶悶不樂。他討厭被人嘲笑,就像他討厭被困住一樣。
“我確實說過。”阿蘭同意,看起來和聽起來仍然非常有趣。他站起身,凱勒佈下意識地往後縮。阿蘭看到這個反應時笑了笑,但他沒有靠近凱勒布。相反,他只是走向火堆撥弄它,用一種貪婪的表情看着火焰。“你每天都將喝下同樣的藥劑,”他突然說。“不用我說,你必須一滴不剩。如果你試圖耍任何花招,如果你故意倒掉或灑出它,只會給自己徒增痛苦。”
第二章:狐假虎威
凱勒布沒有一套體面的軍裝可穿,因爲他只是一個尚未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被徵召的少年——這反倒讓參軍的痛苦更甚。他的哥哥當年入伍時,曾將軍服上的徽章視作榮譽;可如今,在這幽深的洞穴裏,凱勒布身上只有一把隨着步伐敲擊臀部的佩劍,以及一道標明他新兵身份的臂章。
他厭惡腰間的劍,如同厭惡臂上的臂章那樣。兩者以不同的方式彰顯着他的與衆不同。那劍足夠沉重,每次他邁步時都會撞擊側身,在他的臀部和大腿上留下了一塊相當大且令人不安的紫色淤痕。他想,佩戴劍鞘一定有能避免這種痛苦正確的方法,但現在不會有人告訴他。
事實上,他幾乎什麼都沒被告知。那位奉命下山招募難民的高大長官奈爾斯,只是簡單地將佩劍和臂章分發給他和另外兩名新兵,並告訴了他們用餐的位置。當來到食堂的那一刻,他們從飢餓之中感到了解脫——三人狼吞虎嚥地喫着,幾乎沒說一句話。
現在,凱勒布開始後悔當時沒有抓住機會和另外兩名被徵召的孩子交談,因爲自那天起,他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孩了。他不知道她是否遭遇了不測,還是已被派去前線執行任務。他心想,那頓沉默的晚餐,也許就是見到她的最後一面吧。
他時不時能看到那個年紀更小的男孩,但從未有足夠的時間交談。凱勒布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疑惑,自己在這些高大威猛、面露威脅的士兵面前,是否也像那個小男孩一樣,顯得那樣孤立無援。士兵們竭力展示武力,而那男孩看起來如此害怕,如此孤獨。
如果特里斯坦還活着,他一定會把那男孩拉到一邊,逗得他和自己一起開懷大笑。不出五分鐘,特里斯坦就能逗得他發笑;有特里斯坦在,一切似乎都沒那麼可怕。
但特里斯不在,於是凱勒布感到自己有責任做些什麼。
伴隨着這個想法,凱勒布穿過寬敞的飯廳。但幾乎快走到那男孩身邊時,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將他猛地轉了過來。他與奈爾斯四目相對,後者看起來怒不可遏,厲聲問道:“你在做什麼?”
“認識我的同伴新兵,”凱勒布平靜地回答。他沒有提高聲音,知道那樣會給自己惹麻煩,但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難道軍隊已經淪落到連戰友間的友誼都不允許的地步了嗎?
奈爾斯慢慢搖了搖頭。“不,”他說着,收緊了對凱勒布肘部的抓握。“我給你安排了另一項任務。”
“我不知道,”凱勒布說。他沒有反抗奈爾斯的鉗制,求生的本能被激發了。如果他因爲試圖和另一個男孩說話而惹上麻煩,最好的防禦就是無知與無辜。反抗只會讓他陷入更深的困境。 “沒有人告訴過我任何事。”
“這是規定,”奈爾斯簡短地說。“現在,閉緊你的嘴。”
凱勒布服從地、機械地閉上了嘴,但隨着他們每深入一步隧道,他的心跳就越快,特別是奈爾斯從未鬆開對他的抓握。
直到現在,凱勒布都一直被限制在主要區域,他知道如何在那些地方找到出口和新鮮空氣。但眼前的隧道蜿蜒曲折、轉彎隱蔽,似乎旨在讓經驗豐富的士兵也迷失方向。更重要的是,他們走得越久,隧道和洞穴就越溫暖;這一定就是軍隊藏匿巨龍的地方。
有那麼一刻,凱萊布在想,是不是因爲他對那男孩和山路上那個小女孩的幫助太多,要被餵給巨龍了。他努力記下每一個轉彎。如果必要,他會逃跑——寧願被刀劍處決,也不願被活活燒死或吞噬。
終於,奈爾斯帶着凱勒布來到一條隧道側面的一扇小門前,示意凱勒布進去。
凱勒布停頓了一下。這扇門看起來不像是能容納巨龍的房間,但它也可能是一條通往更大洞穴的單向通道。然而,他別無選擇,只能照做。他屏住呼吸,滑進了房間。
他絕對沒有想到,房間中央坐着一個身穿君寧軍隊軍官制服的人。
凱勒布迅速拔出劍,不穩地舉在身前,但他雖然做好了攻擊準備,那君寧人卻只是看着他,皺着眉頭,靜靜等待。
“怎麼?”那人終於開口問。“你不打算殺了我嗎?”
凱勒布皺緊了眉頭。他不敢回頭看奈爾斯是否跟了進來,生怕自己分心時會被這個人攻擊。與之相對的是,他迎上了那人的目光,手指緊緊扣着劍柄。“你難道不打算自衛嗎?”凱勒布終於問道。
“你真的相信你的長官會讓我帶着武器待在這裏嗎?或者你相信戰爭中還有榮譽可言?”那人搖了搖頭。“這些新兵似乎一天比一天年輕而天真。”
凱勒布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人。他的肢體語言看起來很放鬆,雙手垂在身體兩側,但凱勒布就是對他信不過。除了他身上的軍裝顏色,凱勒布不知道是哪裏讓他如此警惕,但他仍舊舉着劍。“我不認爲我是來當劊子手的,”他終於說。“所以如果你像你所說的那樣沒帶武器……”他瞥了一眼奈爾斯,後者跟着他進來了,但沒有提供任何支持,只是抱臂站在後面,樂得讓凱勒布自行應對。
凱勒布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審視。
奈爾斯不是唯一一個在觀察他的人;那君寧人也正仔細打量着凱勒布,皺紋不僅堆在他的嘴角,也爬上了他的額頭。空氣中一片寂靜。最終,那人向前邁出了一步,凱勒布努力強迫自己原地不動,劍仍舊高舉着。
“你不想當兵,是嗎?”君寧人問道,但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像疑問。
凱勒布確信這是一種圈套——是對他忠誠度或服從性的某種測試——但他暫時無法確定這個奇怪謎題的正確答案是什麼。“是的,我不是自願服役。”他小心翼翼地說。“但如果你襲擊我,我仍然會殺了你,”他迅速補充道,因爲他不喜歡那人在聽到他的回答時露出的,近乎捕食者的笑容。
“住手,凱勒布,”奈爾斯說,終於在他出現的那種令人不安的得意表情時介入。“他是我們這邊的人。”
凱勒布差點把目光從君寧人身上移開,震驚地看向長官。“什麼?”
“他向我們投誠了,”奈爾斯解釋。“把劍收起來。”
凱勒布與那人鎖定目光後,才收回了劍——但他絲毫沒有感到更安全,也感覺不到房中的兩個人停止了對他的監視。“我不明白,”他說,眼睛仍沒有離開那君寧人。
“你當然不明白,”君寧人說,轉身走到房間另一側的一張小桌子和四把椅子旁。奈爾斯伸手按住凱勒布的肩膀引導他,凱勒布別無選擇,只能坐到那陌生人對面的椅子上。他的心臟仍在耳邊怦怦直跳,手一直放在劍上。他沒有盔甲,沒有訓練,但即使是一個未經訓練的孩子,只要有足夠的運氣和合適的武器,也照樣可以殺人。
他們坐定後,君寧人以一個難以言說的抑或表情看向奈爾斯,奈爾斯只是點了點頭回應:“我們在山腳下的那羣人中找到了他。”
“嗯。”君寧人轉向凱勒布,凱勒布突然感到自己一絲不掛,彷彿那人盯着他越久,就能看穿他的一切。“你先出去,”那人終於說——令凱勒布驚訝的是,奈爾斯竟然一言不發,毫無爭辯地離開了房間。
門在奈爾斯身後關上,君寧人再次前傾身體,雙手在桌上緊握。“你叫什麼名字?”
“凱勒布,”他回答,喉嚨裏的聲音沙啞,即使他試圖保持鎮定,這也是他緊張的明顯標誌。
那人點了點頭。“你多大了,凱勒布?”
“十二歲。”
聽到這個,那人發出了黑暗的嗤笑。“凱勒布,你爲了自保而說的任何謊言,在這裏都保護不了你。如果你在這個房間裏對我撒謊,我會將其視爲對我個人冒犯,並對你進行相應的懲罰。”
凱勒布感到臉上的血色正在褪去,他抬頭,直視着那人。那些威脅森然可怖,但海納的軍隊真會允許一個君寧士兵在他們的營地裏橫行無忌嗎?然而,奈爾斯守在門外,眼前這人坐得舒適自在,氣定神閒,彷彿整個世界都在他的股掌之間。凱勒布心中的困惑無處安放。“你是君寧人,”他沉默片刻後,試圖做出最後的抗辯。“你不能——”
“我擁有的影響力和權力,遠超你那些區區長官,甚至比一些將軍還要深厚,”那人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彷彿凱勒布的擔憂不過是無稽之談。“如果我下達命令,它就會如神諭般被執行。”
“爲什麼?”
“就像我說的那樣。他們渴求我的力量,他們心知肚明,所以他們照做。作爲交換,我賦予他們與敵人廝殺的力量。”
凱勒布發現自己本能地向後傾斜,喉嚨乾澀,雙眼圓睜。一種無法言喻的直覺在他全身尖叫:快跑,跑得離這個人越遠越好。如果他知道如何繞過走廊裏那個形同守衛的奈爾斯,他早就衝出去了。“哦,”面對那人毋庸置疑的斷言,這是他唯一能擠出的聲音。
那人俯身向前,凱勒布之前瞥見的那種近乎捕食者的飢渴目光又回來了。“那麼,”他低聲說。“你到底多大了,凱勒布?”
“十四,”他回答。當那人的眼睛裏帶着如此強烈的危險信號時,他無法對自己說謊。
“很好,”那人點頭,語氣不容置疑。“你已經到了參軍訓練的年紀。你爲什麼沒有入伍?”在凱勒布正要開口時,他舉起一隻手,打斷了他。“記住:說出真相。”
凱勒布眉頭緊鎖。他爲隨時可能到來的逃亡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是躲避巨龍還是士兵——但他沒有準備好接受一場精心設計的審訊。他沒有經驗來判斷自己該如何應對。這些問題潛藏着巨大的危險,但他不知道該如何衡量自己言語的重量。
有一瞬間,他寧願去面對那些粗暴的士兵。至少面對他們的暴力和威脅,他知道如何尋求生機。而這個精明的君寧人設下的陷阱,凱勒布無從窺見,他不知道自己走錯一步會帶來什麼樣的萬劫不復。
當那人因凱勒布長久的沉默而微眯起雙眼時,凱勒布終於清了清嗓子,試圖在不給自己招惹更大麻煩的情況下,找到描述自己處境的詞語。“我不想打仗,”他緩慢而謹慎地說。“我不想參軍。”
那人點了點頭。“不是每個人都有直面戰爭的勇氣,”他說。“你害怕嗎?”
凱勒布停頓了。他可以撒謊。他可以說他恐懼死亡,不想在戰場上面對巨龍。這部分是真實的——但這並非他避開海納軍裝的真正癥結。然而,這個人身上散發出的某種氣息,讓凱勒布知道必須如履薄冰。這個陌生人似乎以一種凱勒布無法解釋的方式洞察了他。
凱勒布慢慢搖了搖頭。“我不怕死,”他字斟句酌地說。“但如果我死了,我不希望它像我哥哥的死那樣毫無意義。”
“啊。”那人粗魯地點了點頭。“他死了多久了?”
“兩年。”
“那麼,你有足夠的時間沉湎於他的死,以及導致他死亡的一切,”那人推斷。“而你因此對這場戰爭下了判決。”
凱勒布皺着眉頭,但保持沉默。他確信整個對話是一個精心佈置的言語陷阱,但他從未與這樣的人物打過交道。他不想讓自己深陷泥潭。
那人嗤笑道:“別這樣,凱勒布。我們討論的任何事,我都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我支走你的長官,就是爲了聽你最真實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意欲何爲,”凱勒布回答。這話是實話,但更像是一種無助的懇求,希望獲得關於這場怪異審訊的背景信息。
“不,你當然不知道,”那人回答。“在我親自判定你是什麼樣的男孩之前,我也不會告訴你。”他輕聲笑了笑。“如果你能爲我所用,我向你保證,你將不必穿上軍裝。”
凱勒布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一方面,他渴望擺脫軍隊的束縛。但另一方面,他厭惡這個承諾所暗示的操控意味。“爲你所用?”他重複道。
“是的。你以爲那些士兵大老遠下山,僅僅是爲了招募幾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參軍嗎?”
“動動你的腦子,傻小子!”那人情緒驟然轉變,猛地一拍桌子,凱勒布嚇得一跳,手按住了劍柄。“那些山腳下的人又飢餓又絕望。如果軍隊想要士兵,他們隨便闖進哪個村莊,直接抓走那些有把子力氣的孩子就行了!”那人隨着爆發而站起身,說完後又跌坐回椅子上,慢慢搖着頭,彷彿對凱勒布的愚鈍徹底失望了。“如果你拒絕看清你那可憐的恐懼之外的東西,我怎麼能用你潛力做點什麼呢?”
此時,凱勒布口乾舌燥,若非擔心站起來會被那人視爲企圖逃跑而招來更盛的怒火,他早就起身了。“我不知道你打算用我做什麼,”他終於說。“所以我不知道你希望我說什麼。”
那人嗤笑了一聲。“啊,我明白了。你是懦夫。”他搖着頭。“你就是這麼做的,對吧?你審時度勢,然後確定如何最好地避開麻煩,避開軍隊的注意。讓自己隱形。”
“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不,因爲你不知道我在尋找什麼。”那人突然放聲大笑,變得更有興致,他剛纔的怒火煙消雲散——儘管情緒的快速轉變讓凱勒布感到極度不安,並等待着下一次爆發。“是的,我明白奈爾斯爲什麼選你了。我確實要求他找心智聰明而又審時度勢的孩子,我想,在戰時,這可能就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凱勒布不確定自己是該感到受辱還是受寵——或者兩者兼有。但他最終說的是:“我恐怕還是不明白。”
“我也不指望你明白。”那人搖了搖頭,然後再次俯身向前,向凱勒布伸出了手,以示最後的問候。“我的名字是阿蘭。你的長官們留我在這裏並聽從我的命令,因爲我能夠將普通人變成強大的存在。也許,我也可以爲你做同樣的事情。”
凱勒布迎上那人的目光,被他眼中流露出的飢渴和近乎狂熱的能量所不安,他縮回了手。“我不想變得強大。”他說。
“當然,你寧願逃避。”阿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可生命遠不止生存這麼簡單,凱勒布。你是知道的。”
“在我所經歷的生活中不是這樣,”凱勒布堅硬地回答。“當我們都在乞求足夠的食物勉強度日,而王國正在燃燒,化爲烏有時,就不是這樣。”
話音剛落,凱勒布就後悔了。他不是故意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他知道那有多危險,而且他仍然不知道這個人在戰爭中的角色,也不知道他究竟掌控着何種力量。他畏縮了一下,準備迎接又一次爆發——
但阿蘭沒有對凱勒布發火,而是有節奏地用手指敲打着手臂。“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阿蘭終於緩慢而深沉地說。“你看,我必須仔細挑選我的候選人,因爲我的法術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生效。而且個體的性格可能會對結果產生影響。”他搖着頭。“你有潛力。你有一個你拒絕使用的頭腦,和一顆緊緊封閉的心。這些特質既令人擔憂,又很有用。”
凱勒布皺着眉頭,下意識地搖頭。“我不想要……我不需要魔法或力量或——”
“我親愛的孩子,這與你想要什麼無關,”阿蘭搖着頭。他繼續敲擊着手指,最終站起身,凱勒布也本能地站了起來,手放在劍上。阿蘭嗤笑道:“哦,是的。你說你不想打仗,但你沒得選,不是嗎?”
“我不信任你。”
“很好。”阿蘭笑得更開心了。“別煩惱了。我不會殺你。那將是極大的浪費。”他走到門邊敲了敲——幾秒鐘後,奈爾斯走了進來,挑起了一根眉毛,對阿蘭說道。
“這麼快?”奈爾斯問道。
阿蘭點了點頭。“我不確定結果會怎樣,但他有足夠的潛力,不進行試驗就毫無意義。”
奈爾斯干脆地向阿蘭點了點頭,然後又退回了走廊。阿蘭轉向凱勒布,凱勒布手按着劍,呼吸屏在喉嚨裏。凱勒布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對生活僅有的微薄控制權被剝奪。問題在於,他不知道如何阻止,因爲他不理解其中的利害關係。
“坐下,凱勒布,”阿蘭說。“你今天無需和任何人戰鬥。”
“到底怎麼回事?”凱勒布無法阻止這個問題從口中噴湧而出,但在此時,他也不想再壓抑自己了。他不想再自我審查,因爲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他能感覺到。躲藏現在幫不了他;爲了生存的希望,他需要信息。
“我告訴過你了,”阿蘭說。“我賦予這支軍隊力量。我把其他人變成了強大的武器供他們使用。如果我判斷得沒錯,你確實有可能變得非常強大。如果我錯了……”他戛然而止,聳了聳肩。“好吧,如果我錯了,那麼至少,軍隊會多一個沒有思想的生物去攻擊他們的敵人,製造破壞,直到某個敵軍勇士將你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凱勒布盯着阿蘭,微微張着嘴。“你不能——”
“我能,”阿蘭說,一絲不耐煩閃過他的表情。“而你阻止不了我。”
阿蘭說話時,奈爾斯回來了,這次還帶着幾名身着制服的士兵。他們沉默不語地從四面八方向凱勒布包抄而來,凱勒布看到其中一人正在解開一段繩索,猛地意識到自己即將完全失去自由。
這實在無法容忍。
凱勒布猛地拔出劍,將其舉在自己和士兵之間,就像一道絕望的屏障。“離我遠點。”
奈爾斯搖了搖頭,表情介於憐憫和難以置信之間。“你不是認真的吧。你甚至不知道怎麼用那東西。”
“我知道該握哪一端,”凱勒布回答——儘管士兵們迅速證明他錯了時,他所有的虛張聲勢都煙消雲散了。他無法同時兼顧所有人。當其中一人逼近時,另一人從他身後擊中了他的膝蓋,而凱勒布的劍仍指向第一個士兵。這一擊讓他踉蹌摔倒,當他試圖站穩時,第二個士兵用劍迅猛地砍向凱勒布的胸部。凱勒布舉劍格擋,結果他的劍哐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凱勒布幾乎沒有時間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多大的麻煩,士兵們就蜂擁而上,每人抓住他的一條手臂,將他的雙手猛地扭到身後,用繩子綁緊,勒得他皮開肉綻。無論他如何試圖扭動掙扎,都無法掙脫。他做到的就是成功地激怒了他們,直到一名士兵擊中他的後腦勺,眼前一片漆黑。他癱軟下來,氣息奄奄,了無生氣,被士兵們粗暴地拖出了房間。
接下來就是喜聞樂見的正文啦
第一章:不戰則亡
“不要唱了。”
那個一直在唱着老兵戰歌的男人趕緊抬起頭,看到聚集在山腳下的一小羣陌生人中正有人怒視着他。儘管怒視他的男人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腿,但他看起來依然令人望而生畏——所以唱歌的男人決定閉上嘴,以免招來他的怒火。
凱勒布,一個坐在離歌手不遠的黑髮年輕人,不怪他沉默下來。在一羣飢腸轆轆的人中,脾氣很容易暴躁;能活下來的人都知道如何儘可能避免衝突。
再說了,那傢伙本來就不該唱這樣的歌曲,尤其是在這個羣體中。對於像凱勒布這樣必須每天爲生存而戰的人來說,他這羣難民同伴中,沒人想聽任何關於英勇戰士、關於戰爭榮耀和傳奇的讚歌,這比任何鼓舞都更讓人覺得冒犯。
稍有常識的人都會看出,這場戰爭奪走的可不止是那些戰士的生命。每個早晨都意味着又一個人死於飢餓——這樣的死亡,又有什麼好慶祝的呢?那些活着的人,要麼被徵召入伍,要麼在巨龍的又一次空襲中化爲灰燼。倖存者們別無選擇,只能像凱勒布那樣抱團取暖,仰仗人數的力量,並在“其他人也設法從化爲塵墟中逃出來了”的想法中獲得一些安慰和希望。
誰也說不清究竟是哪一方率先將巨龍引入了戰場,但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打開,尼亞拉大陸上的南北兩國——海納和君寧——就開始妄圖在捕獲、制服並迫使龍爲己所用方面的競爭中超越對方。這些傳說中的巨獸一卷入戰爭,百姓便哀鴻遍野——比如那些掙脫席捲鄉村的烈焰的流離失所的農夫或磨坊工人;不再被軍隊所用而不得不乞討爲生的受傷士兵;迫切需要父母關懷、但卻得不到足夠照料的戰爭孤兒。一旦頭頂上方傳來宛若擊打皮革般的振翅聲,生還的希望便會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被摧毀。最終的結局便是產生大量難民,他們無處可去,只能投奔軍隊或流落街頭。
凱勒布不想參軍。他的哥哥在與北方君寧軍隊的戰鬥中陣亡,而他的母親在那之後便心如死灰。戰火把她變成了一個破碎的軀殼,久久燃燒之後才讓她真正得以解脫。
凱勒布不想要置身其中。
但他得生存,所以他發現自己和其他許多難民一起,湧向了最近山腳下的人流之中。
軍隊利用這些山脈來奴役巨龍,馴服這些生物並迫使它們屈服。因此,儘管大多數難民憎恨龍和它們的火焰奪走了他們的一切,但是凱勒布和像他一樣的人還是會聚集在這裏,祈禱着奇蹟的發生。
對一些人來說,奇蹟就是在大山中找到一份工作。巨龍需要飼養員、守衛和勞工。軍隊需要那些在飢寒交困中掙扎的工人來清理龍舍和爲這些飢餓的巨獸送去食物。
對另一些人來說,奇蹟就是一片龍鱗。儘管巨龍給世界帶來了災厄,但依然有一個救贖:巨龍們脫落的鱗片裏,蘊含着不遜於巨龍本身的強大力量。
但它們的作用完全取決於它們來自哪種龍。
紅龍是最常見,也是最具破壞性的龍種,所以它們的鱗片很容易在戰場上被拾荒者撿到。多數紅龍龍鱗僅僅能夠作爲熱源,但這在冬天依然不可或缺。一片鱗片可以幾乎永久地爲一整個房間供暖。
藍龍則是第二常見的龍種,即便如此,也很少聽說它們在戰鬥中負傷。天空屬於它們——所以它們通常是那些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從雲層中降落,噴射着火焰和死亡,摧毀大片鄉野的元兇。它們的鱗片具有溫和的治癒能力——足以讓人多撐幾天而不至於餓死當場,或者治癒由腐爛食物引起的疾病。
綠龍不那麼常見,因爲它們喜歡隱匿在有其他魔法生物的密林深處。它們是速度最快的龍,但這並不是它們如此有價值的原因。它們的鱗片可以讓一片花園大小的土地重煥生機。正因爲這種能力,綠龍被嚴密保護着:軍隊非常清楚,一隻死去的綠龍便可以修復整片農田,他們不希望他們最爲寶貴的戰爭武器之一被飢腸轆轆的絕望難民給摧毀掉。
黑龍則帶有更多的未知謎團。凱勒布只見過一個人在遭遇黑龍後倖存下來——儘管她依然在幾周後因傷勢過重而死去。她生前多數時刻都是在向其他難民描述那吞噬她家園的烈焰。黑龍生活在最深的湖泊和海洋深處,每隔幾天纔會浮出水面呼吸——這也是它們最容易被捕獲並奴役的時機。哪怕是它們負傷,都依然被人們視爲是神靈的恩賜。據說,只需一片黑龍的鱗片被“種下”就能立刻湧出一道河流,爲一片地區帶來生命之源。
在有些難民的口中,世上還存在着另一種龍,儘管凱勒布認爲那是飢餓的人們因爲需要一些信仰而互相講述的故事——他們在用一個絕望的神話自欺欺人。他們需要神靈賜予的神話般的奇蹟中的希望。在篝火旁的悄悄話故事中,凱勒布聽到男女老少們都在談論白龍。沒有人知道它們從何而來,只知道白龍的氣息有治癒疾病和痛苦的神奇力量。它們得鱗片更是能讓數英里被燒焦的鄉野從灰燼中恢復如初。
而這些都還是比較可信的傳言。
另一方面,在傳說中,白龍是天性殘暴而又精於算計的。甚至有傳言說白龍聰明到可以輕易模仿人類的聲音,並引誘人們走向死亡。它們的尖牙有着劇毒,爪子據說鋒利到獵物根本不會察覺死亡的痛苦。它們是龍族獵手,以同類爲食,彈指之間就能殺死鱗片較軟的紅龍。
海納南方王國會很想得到一條這樣的龍的,凱勒布知道。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戰爭的天平就會向他們傾斜,擊敗君寧簡直是輕而易舉。而在他看來,這場戰爭之所以還沒有結束,就是因爲白龍根本就不存在。
更重要的是,他沒有時間沉溺於故事之中。如果他想避開軍隊,如果他想活下來,他就需要致力於弄到一片龍鱗。一片貨真價實的龍鱗。
他最大的希冀便是山裏的某個人能對他產生一絲憐憫。有時,會有那麼一位長官帶着一片鱗片來到一座城市或一羣難民那裏作爲和平獻禮,以阻止人們反抗。一絲希望的曙光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軍隊也深知這一點。
如果可以,凱勒布希望能夠得到一片紅龍龍鱗。它們足夠有價值,賣掉的錢能讓他填飽肚子。儘管顯而易見的是,綠龍龍鱗對於他的長遠健康大有裨益,但因爲他的運氣到目前爲止都不怎麼樣,所以現在也不太相信能有這樣的好運了。他已經足夠成熟,不會再相信諸如“世界是公平的”這樣的謊言,而他現在的年紀也已經到了軍隊招募人員看到他時總會斜眼打量的地步。
在戰爭年代的十四歲少年已經不能算是小孩子了,但凱勒布仍然希望能再躲一陣子才被徵募。他很瘦小,比同齡人更矮,他可以假裝自己比實際年齡小。他不知道當這一招不再奏效時,他該怎麼辦。他聽說過有男孩被強行徵召入伍的傳聞——更糟的是,據說試圖逃避兵役的孩子會被餵給巨龍,這是對逃兵的懲罰。
如果他能不被髮配前線而是做後勤工作並混口飯,凱勒布願意在山裏找份工作。無論得到什麼殘羹冷炙,他都會緊緊抓住。他不想死,也不想打仗,所以他並不介意處於既參加戰爭又不用流血犧牲的奇怪狀態。
那天晚上,凱勒布一直關注着老歌手和前士兵之間的對峙,所以直到他聽到前面幾個孩子發出的興奮叫喊聲時,他纔看到海納軍方的長官從山上下來。伴隨着叫喊聲,其他難民也一窩蜂地湧了上來。
長官身材高大,金髮,穿着海納的紅金兩色制服,並帶着大量的步兵,所以他可能不是帶着鱗片而來的。當鱗片被帶下山時,長官會親自到場,親手挑選一個人,將“禮物”賜予他,以展示軍隊對他們生活所擁有的另一種變態權力。凱勒布見過周圍的人將自己奉獻給長官,任何長官,以試圖在碰巧他們擁有鱗片的時候贏得青睞。他見過母親們派女兒去和他們調情,見過孩子們擦拭他們的軍靴,甚至見過滿手老繭的老人爲他們擦亮盔甲。
凱勒布沒有這麼做。他不是沒有放棄自己的尊嚴,但很多人依然指責他自視甚高。他不相信虛假的希望,他見過太多這種事,不認爲這麼做會有什麼不同。長官們會接受所有的奉承和絕望,然後無論如何都會選擇他們自己想選的人。有時候,會有一些最受青睞的情人得到鱗片,但是這根本得不償失。
此外,這一次,長官顯然是在找工人,而不是找摯愛。他指揮着手下穿過人羣,挑選了一些孩子(尤其是女孩),士兵們聲稱是去當“廚房工作人員”,不過營地裏每個母親臉上的擔憂神色讓凱勒布懷疑這些女孩將要效勞的是哪個廚房——軍人的還是巨龍的。
凱勒布可以看到,士兵們在人羣中仔細挑選時,尋找的不只是女僕,他們審視着每一個看起來稍有勞動能力的人——儘管難民們顯然沒什麼好挑的。多年的食不果腹並不利於增強力量和肌肉。
一個士兵停在了凱勒布面前,凱勒布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小,心跳在胸腔裏狂奔。咚-咚-咚-咚。他幾乎聽不清士兵的指示,但當是士兵第二次厲聲命令他“站直”時,他還是立刻照做了。
“你多大了?”士兵問,他的聲音尖銳而粗魯——或許是因爲凱勒布自己的恐慌才聽起來如此。
“十二歲,”凱勒布流利地撒了謊。這也是他告訴聚集在山腳下這個羣體裏所有人的年齡,這樣就沒人會知道真相了。只要他繼續行動,繼續低報年齡,也許他就能繼續避開麻煩。
前提是士兵也相信他的謊言。
“你確定嗎?”
“非常確定。”
士兵皺起眉頭,然後伸出手捏住凱勒布的下巴,用拇指和食指按着他的下頜,把他的頭左右轉動。“你哪來的,小子?”
“朱裏區,”他說。這一點倒是真的;在來到山腳下之前,他一直住在那裏。不過,考慮到他爲了尋找食物、住所或鱗片而遷徙了那麼多地方,他現在說自己“來自”王國的任何地方都合情合理。“三個月前,那裏的一切都被燒燬了。”
士兵點點頭。“你在那裏是做什麼的?”
凱勒布停頓了一下。他在那裏居住的短暫時間裏,能找到的一份工作是餵養動物,但他聽說過關於喂龍的人連同送去的飯菜一起被吞噬了的可怕遭遇。他不想給出一個會導致他給龍送食物——和送他自己——的答案。
“我照顧動物,”他終於說。他無法當場想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謊言,但他可以儘量概括他的角色,這樣士兵就不會立刻將他與餵養動物的想法聯繫起來。“並在需要的地方幫忙。”
士兵與凱勒布對視了良久。他看起來只比凱勒布大幾歲,但他更強壯、喫得更好,臉上似乎永遠帶着一種嘲諷的冷笑。“好吧,你可以,”他說。“排隊去。”
“我行嗎?要去做什麼?”
士兵露出了牙齒。對於一個回答來說,那絕對是凱勒布見過最令人不安的笑容之一。“你會知道的,不是嗎?”
凱勒布忍住了他想問的問題:他是否要和龍一起工作。他確信如果他問了,他無論如何都會被分配到那裏。他已經有麻煩了,已經被捲入一個冷笑士兵的計劃中。他不想讓自己的處境變得更糟。相反,凱勒布儘量低着頭,因爲他和那些被挑選出來的人被趕上了山。
但當其中一個女孩——她看起來不超過七八歲——在行軍幾分鐘後就在岩石上失去平衡時,凱勒布停了下來。
“繼續走,”離他最近的士兵命令道,隊伍開始繼續前進,撇下了那個小女孩,她現在落後了幾步,一瘸一拐。
凱勒布閉上眼睛,爲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的決定而咒罵自己。他心想,說好的不引人注目呢?因爲他動作不夠快,一個士兵試圖用刀鞘打他,他趕緊躲開了。他快步趕上女孩,把她抱上了肩膀。
她抓住他的頭髮以保持平衡,他痛苦地皺着臉,趕緊追上隊伍。他知道自己違抗命令可能已經越界了,而且知道士兵們可能會爲此懲罰他,但他不能讓這個小女孩成爲他良心上的負擔。她這個年紀的人無法獨自在山上生存,而且她又小又瘦,所以體重不重。即使他很累很餓,他也能應付這個輕微的負擔。
步兵們看到凱勒布追上來時並不高興,那麼長官呢?長官正盯着凱勒布,若有所思。
在那之後,凱勒布再次試圖低頭隱藏,但因爲揹着小女孩,他顯得很突出。整個過程中,凱勒布都清楚地意識到,他足夠強壯,能夠揹着她走完全程而沒有倒下,而那羣難民中的其他人連自己走路都很難做到,這足以引起他們的注意。他不知道這會引起什麼樣的注意,但關於男孩們被強徵入伍的故事一直在他腦海中重演,直到他完全確信自己一踏進那巨大的基地就會被徵召。
他謊報年齡了這麼久,而一時的同情心可能會讓他加入他一直試圖避免的軍隊。這樣的未來讓凱勒布感到非常恐懼,以至於他幾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痠痛的肌肉。
隊伍中沒有人說話——他們太累、太餓、太害怕了。唯一的交流只在士兵之間進行,所以隊伍中的其他人不得不偷聽即便已經很小聲的談話。
“你覺得這批人能撐多久?”這個問題來自挑選凱勒布的那個士兵,他像在拍賣會上看動物一樣審視着他,然後決定改變他的命運。如果那個士兵試圖激怒他——試圖探視凱勒布不服從和不尊重的底線,凱勒布也不會感到驚訝。他見過其他和他年齡相仿的孩子因爲插嘴而被毆打,這樣的士兵總是在尋找藉口炫耀他們的權力。
凱勒布儘量不去看士兵。他努力保持低頭。他不想讓他們激怒他,也不想讓他們有另一個理由來針對他。但他仍然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因憤怒而灼燒,因爲士兵們正在打賭,這羣疲憊的難民中,誰會第一個因精疲力盡而倒下,誰會第一個因失足而被山崖吞噬。
“他們比上一批更瘦,”另一個士兵說。
“還不是因爲你們這幫洪水猛獸喫盡了我們的血肉。”凱勒布心想,但沒有說出口。士兵們都喫得很好——相對而言。但他們肯定看到過王國其他地方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他們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就去打仗的;他們一定有家鄉。在王國的每個角落都遭受了戰火和摧殘的情況下,他們怎麼能如此輕易地忘記王國其他人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
這正是他不想參軍的原因,即使他的哥哥特里斯坦已經加入其中。特里斯是他此後生活中所見到的那些粗俗、冷漠的士兵中,唯一的例外。特里斯對於一支滿是惡棍的軍隊來說太善良了,可他所有的勳章,不過是他們兒時故居門外的一塊墓碑。
他們甚至無法將他安葬,巨龍的怒火將他化作灰燼,什麼也沒留下。
他是凱萊布心目中的英雄,想到這些依舊令人心痛,更何況在凱勒布記事之前父親就去世了。特里斯坦未經請求就毫不費力地承擔起了那個保護者的角色。他教會了凱勒布他所知道的一切,甚至包括如何用拇指夾住一片草葉,把它變成一種樂器。
特里斯坦在家鄉也一直是英雄。他身後總是跟着一羣孩子,嚷嚷着要他帶他們玩耍或教他們一些新把戲——除了玩耍外,他似乎還總是有時間爲他們處理受傷的膝蓋和手肘。在一個公平的世界裏,他本該永遠留在家裏做這些。
可事實並非如此,特里斯在達到入伍年齡後就想在戰爭中有所作爲。他希望自己能成爲一個更大的英雄,他穿着戎裝離去,承諾他會很快晉升,並以一己之力終結這場戰爭。
起初,凱勒布相信了。他真的相信了。他曾經告訴家裏的其他孩子,他的哥哥會打敗君寧軍隊,把他們從龍的魔爪下解救出來。他的哥哥會成爲一個英雄;他對此深信不疑。
然後……特里斯離開了太久。從幾周變成了幾個月,又變成了幾年,可戰爭依舊像往常一樣繼續着。他們從未收到前線傳來一個英雄般的年輕士兵讓敵人屈服的消息,凱勒布也不再向任何願意聽的人講述他哥哥,那個英雄的故事。
可唯一傳來的消息是特里斯坦陣亡了。
凱勒布記不清他如何度過的當特里斯的長官派了一個信使帶着悲傷的消息來到他們家之後的那幾天。在震驚的陰霾中,他能清楚記得的少數幾件事之一,就是他幫助母親埋葬了軍隊帶給他們的劍鞘。他永遠忘不了她臉上的表情。特里斯死了之後,他母親的一部分也隨之死去了。
而現在,凱勒布不得不被擁擠在飢餓的難民之中,聽着穿着和他哥哥曾驕傲地穿過的同樣制服的人像成年版的惡霸一樣發號施令,而小時候特里斯坦則總是保護凱勒布免受他們的欺負。他想對他們大喊大叫,要求他們脫下制服和放下武器。他們不配穿和特里斯一樣的戎裝。
但凱勒布沒有這麼做。他沒有鬧事。他沒有引起注意。他知道後果,因爲他知道如何生存。在吼叫的那一刻感覺會很好,但之後他會得到什麼呢?他不能忽略他們可能選擇拿他殺雞儆猴的可能性。沒有人會在乎一個不聽話的孤兒是否被殺、致殘、毆打。凱勒布知道其他忤逆軍方的人,沒人能活到下一個日出。
不,他必須低着頭,讓他的怒火在心底醞釀。這可能會讓他的臉漲紅,讓他的手發癢,但他從未付諸行動。他不能這樣。
凱勒布咬緊牙關,而士兵們一路都在自我吹噓,而他周圍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保持沉默。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一旦有難民對那些粗魯、貶低人的言論提出異議,士兵們就會發怒。例如,一個言辭犀利的女孩,臉上就被反手打了一個巴掌。而且是如此的用力,以至於士兵手指上的戒指都在她臉上留下印記。
凱勒布感到怒火在胃裏翻騰,但他仍然一言不發。他已經幫助了一個小女孩。再多一步出格的舉動,他就會把自己置於死地。
當隊伍到達洞穴時,凱勒布正在竭盡全力把目光集中在除了士兵以外的任何東西上。他專注於一步一步往前走,強迫自己不要說話,不能給士兵們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似乎樂於貶低任何不如他們幸運的人,凱勒布不會掉進他們的陷阱。
士兵們在洞穴入口處將難民分開,被指定爲廚房工作人員的較小的孩子走一條路,而凱勒布和另外兩個人——那個言辭犀利的年輕女子和一個看起來確實只有十二歲的男孩——留在了長官和一隊足以抓住他們每一個人四肢的士兵身邊。如果需要,只需一聲令下就能將他們制服。
長官審視着他們,沿着隊伍慢慢點頭,最後停在了凱勒布面前。他是在對他們三個人講話,但當長官壞笑着宣佈:“歡迎加入軍隊”時,凱勒布感到的震驚就像這是面對面下令一樣強烈。
然後是小說的大致世界觀介紹,小說發生在名爲尼亞拉的大陸上(典中典天圓地方世界只有一片陸地),大陸南北的兩個國家:海納王國和君寧王國爆發了曠日已久的戰爭,龍們則是在龍族議會的帶領下,棲息在南方的島嶼上(但顯然也有巨龍在整個大陸廣泛分佈)。君寧那裏的依託納村是後面幾部纔會出現的場景,我現在在糾結要不要把它翻譯爲更貼合劇情內容的”翼拓納“或者”翼屠納“,因爲那是一個以屠龍而聞名的地方
一次在和Gemini聊天的時候它偶然提到了這篇小說,我查了一下之後發現這居然是一篇市面少有的正式出版的龍化文 可惜這本書只有英文版還沒有中文版,所以我打算嘗試自己先翻譯一下。這是我第一次嘗試翻譯小說,可以說完全是一種服從本性的衝動行爲。很多方面考慮的都不太周到,而且翻譯水平顯然也不能和其他龍龍們相提並論。
簡單解釋一下我爲什麼把它翻譯爲《鱗翼之魂》,其實直譯的話應該叫《鱗變之人》,但是因爲這部小說依然是傳統奇幻世界觀裏的神話敘事邏輯,認可精神意志決定物質形態,所以其實有提到人類的靈魂特指將會決定最終的龍化結果。所以這裏我把Scaleshifter分爲了兩重含義,在題目裏指代男主的純真龍魂,在小說中則繼續翻譯爲鱗變之人以指代那些由人類改造而來的巨龍。
畢竟是商業讀物,整部小說的質量還是挺高的,邏輯穩定可信,設定豐富全面,人物立體豐滿,情節發展也基本上經得起推敲,非常適合想要寫類似龍化文的龍龍們借鑑
封面起頭
有 4 位朋友喜欢这篇文章:龙游踏尘, NancalaStarry, shiningdracon, 日烛之翼
一次偶然的點擊,讓我走進一鱗目界域,註冊成爲會員後,雖潛水良久,卻驚喜發現這片天地裏藏着與我共鳴的龍族靈魂。
已刪除那些選項。
這個修改引入了一個bug:當在“論壇風格”頁面提交修改後,以下五個功能會被自動禁用。
"顯示錶情符號爲圖標"
"在帖子裏顯示圖片"
"在個龍簽名裏顯示圖片"
"在帖子裏顯示個龍頭像"
"顯示個龍簽名"
已修復
只有3。
僞裝潛入人類社會的時候才需要穿衣服
龍形態下不穿衣服對我來說是一種可以接受的必要的代價
再補充一點好了,因爲人類是視覺動物,所以人類需要通過服裝來區分各個個體,特別是所屬階層。對於龍而言,個體的劃分不一定依賴於視覺,可能會通過氣味,聲音,魔法等人類不太擅長或者壓根沒有的信號來對自己進行區分標記
[↑] @Herrychess 寫道: 按說應該不會,人類是因爲需要遷徙往自身無法適應的環境纔不得不穿衣服的,在這個必需基礎之上人類又建立起了一套關於服裝的通行規則,但是總的來將這套規則都是人類社會在特殊情況下的特殊產物,龍與人類的差距過大 …
按說應該不會,人類是因爲需要遷徙往自身無法適應的環境纔不得不穿衣服的,在這個必需基礎之上人類又建立起了一套關於服裝的通行規則,但是總的來將這套規則都是人類社會在特殊情況下的特殊產物,龍與人類的差距過大,顯然只會發展出其他更符合自身特性的文化,比如可能會用塗裝,配飾,攜帶物之類的來進行個體劃分
The Aether Ascends – ✨ Mystical Orchestral & Atmospheric Adventure Music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wFD0YtbNIk
萌生了一種改編成樂府詩的衝動.p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