鱗目界域-龍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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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魂志》第一期
《龙魂志》第二期

Tips:龙的梦想 龙的故乡

#1 2011-01-22 17:05:34  |  只看该作者

银月龙
角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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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的天空

水晶的天空
                                                         文:銀月

一,高牆

         每一次看見越在涯,舒兒總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所看見的笑容。
         那時越在涯還小,舒兒更小,還被母親牽着帶進越侯府,母親指着對面的少年,悄悄對他說:"記得,你以後就跟着他,你要叫他小侯爺,也要忘記你本來的名字,從現在開始你叫舒兒。"
母親推搡着,他不情不願地蹭到那條銀龍面前,銀龍看著他侷促的樣子,淡淡地說:你叫舒兒是吧?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小侯爺,你要叫我越在涯。
他於是嘗試着輕輕叫了一聲:"越在涯。"
         聽到這一聲,旁邊侍衛們的瞳孔齊刷刷地們變得細長,每一隻眼睛裡好像都要噴出火焰地瞪着舒兒,领頭的更是重重地把尾巴敲在地面上:碰!。可是越在涯把那些眼睛一雙雙瞪了回去,然後蹲下身子用亮晶晶的龍眼盯着舒兒說:"我沒聽見,你再叫一次。"
         舒兒掃了一眼侍衛們依然驚惶的視線,本來耷拉下來的貓耳忽地聳起,野獸的本能驅使着他,讓他很認真地叫了一聲:"越在涯!"誰官兒大聽誰的。
         越在涯笑了,笑容一直咧到了他的臉頰,露出幾顆尖尖的龍牙,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條縫隙,就像天上皎潔的月牙。這樣的笑容化開了舒兒心中的膽怯,立起的尾巴才緩緩地放下。而越在涯依然不依不饒地說著:"不好不好,字太多啦!你們街上的幼獸們都怎麼叫的?小涯涯?月牙?"
         侍衛們跟在他們的身後,目瞪口呆地靜默着。
         舒兒這才明白,為什麼他這樣一個除了打架偷摸和調皮搗蛋的小貓會被選入越侯府做書僮。然而侍衛們的驚訝不在於此,就在那天更晚些時候,一個侍衛跟舒兒說,他們也是第一次看見越在涯的笑。而在飛龍堡的龍們都知道越侯府中有三寶:最聰明的是侯爺的頭腦,最靈巧的是夫人的腳,最動人的則是小侯爺的笑。
         可是越在涯討厭那些龍叫他"小侯爺",討厭到極點,只有舒兒會叫他"越在涯",放肆的時候乾脆就叫"月牙兒",所以也只有他,才能看見越在涯的笑。
         越在涯對舒兒說:"小侯爺是不能笑的,被叫做'小侯爺'的龍必須不怒自威。能笑的,只有月牙兒。"
         這話在小小的舒兒聽來似懂非懂,他很想找其他獸問一下,然而他再沒有離開過越侯府,也就再沒有生物能夠回答。與此同時他還詫異的是越在涯的翅膀,當他脫掉斗篷的時候,他才看見越在涯只剩一邊的翅膀,即使在龍族當中有着最帥氣的翅膀,也掩飾不住失去的另外一邊翅膀所留下的猙獰傷疤。
         他從此的生活就是每天陪着越在涯攤開書本,呆呆望天,老師的聲音毫無滯澀地從耳旁飄過,越飄越遠,像許許多多安靜的蒲公英一樣。而他一邊描述着外面的世界,一邊幫越在涯與調皮搗蛋的慾望苦苦抗爭。實在堅持不住了,就掀翻桌子一躍而起,上房揭瓦無所不為,在小小的越侯府中製造一次又一次的鷄飛狗跳。晚上,兩個人暗藏著笑,有些得意洋洋地接受越侯的責罰。第二天繼續在大片無聲的蒲公英里,攤開書本望向天空。
         越在涯說:"我其實不想做什麼小侯爺,總有一天我要逃出這裡。"而舒兒瞪大眼睛認真地說好啊月牙兒咱們是哥們兒你沒有翅膀不能飛我就幫你逃。他就又看見越在涯溫暖的笑。在這笑容的鼓動下,兩個人開始興緻勃勃地計劃配置大桶的蒙汗藥,蒐羅燒燬越侯府需要的柴草。
         終於有一天夜裡,舒兒幫助越在涯爬上高高的圍牆,他爬上房頂,呆呆看著他越跑越遠,消失在遠方。他在月亮底下默念:"不要回來了吧,不要回來了吧……"不知是激動還是傷感,眼淚簌簌而下。
         第二天清早,越侯府的侍衛們統統領了乾糧,出發尋找。空蕩蕩的越侯府裡只有越侯和舒兒對面而坐,大眼瞪小眼。舒兒早已準備接受一切責罰,可是侯爺沒有問話,舒兒也一言不發。
         一個月後,侍衛們灰頭土臉帶著滿眼的血絲降落在越侯府中。小侯爺終於沒有找到。舒兒在所有龍面前拍着椅子大笑,笑出了眼淚。越侯一揮手說:"少爺是自己走的,這件事不許再提,少爺也不用再找。"侍衛們長舒一口氣,就這樣栽倒在廳堂上,呼呼睡了一覺。
         侍衛們睡醒之後,這件事似乎就此塵埃落定,真的沒龍再提。只是有一個侍衛們收到了誤導性的幻術這個謡言傳了幾天,最終又消失在禁衛軍的北伐戰爭和亡命術士賽蓮的話題間。僅僅一夜之間,似乎所有龍都忘記了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小侯爺,而他也被抹去了一切曾經存在的痕跡,一把銅鎖扣死了越在涯的房間。只是,從此沒有龍敢在晚上進入後花園,他們害怕聽見越夫人幽幽的嗚咽,和突然刺破房門的一聲淒厲哀號。而舒兒每天孤零零地走在越侯府裡,像一個遊蕩的亡魂,祈禱着越在涯一定不要回來,一定不要回來。

         然而越在涯還是回來了。
         在他離開半年後,一紙詔書送到越侯府,說是牧師領袖麥迪文聽說越侯家裡有一顆月龍珠,珠子裡可以看到圓缺月相,要求越侯半個月之內將寶珠送到他的眼前,相信越侯不至于小氣連麥迪文的面子都不給。其實誰都明白,什麼寶貝不過是藉口,牧師群體還不至於無聊到派遣飛龍堡禁衛來要一顆珠子。他真正想要的是,在他成為上一代領袖的繼承者時,站在對立面的越侯的龍頭。
這個月龍珠當然是沒有的,不僅沒有,連聽都沒聽說過。
         越侯當然是明白這個道理,他只是望着團團圍住越侯府的全副武裝的飛龍堡禁衛搖頭。期限的最後一天,越侯和夫人站在越府的最高的樓頂,用寶劍橫在自己的咽喉,越侯明白,唯有這樣,才能保住府中仆從們的一綫生機。眼看紅日西沉,禁衛在越侯府上低低地盤旋,最後一天就要過去了,越侯一咬牙,長劍就要橫下,卻聽見一個熟悉卻陌生的聲音高喝:住手!
失蹤半年的越在涯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父親身後,飄忽的眼神,視樓下的禁衛於無物。他還穿著離去時的衣服,身上鱗片比之前略微暗淡,還似乎長高了一些。他的手中握著一彎奶白色的月牙,正是越侯上下苦尋而不得的月龍珠。
         舒兒三蹦兩跳爬上樓頂,只想大罵他一頓,問他為什麼回來。越在涯卻只看了他一眼,就從他旁邊一躍而下,身輕如鴻毛一般,輕巧地從五層閣樓落下,獨余半邊的累贅似在嘲笑着舒兒。越在涯縱身一躍,跳上越府的高牆,再一躍,就看不到影子了。
         兩個月後,又一大隊禁衛帶著兵器來索要光龍珠,领頭的問:"上次的月龍珠我已經見過了,這次的光龍珠你到底有沒有?"
         一回生二回熟,越侯已經見過一次世面了,微笑着說麥迪文說有我當然就有,轉身拿起寶劍準備起飛去樓頂。這一次,早就等在樓上的舒兒望着遠方,將越在涯離去的方向指給越侯看。
         "外面,是怎樣的……"舒兒還記得那天晚上,越在涯呆呆地望着天空。"你的翅膀呢?你要是有翅膀,就飛的遠遠的,多好!"舒兒這樣問道。他愣了一下,然後對著舒兒笑了笑。在第一次回來的那個晚上,他也是這樣笑着,這一笑擋住了所有的疑問,而除了這個無言的笑,他的一切,全部絶口不談。
         十天後,越在涯回來了,帶著恍惚的神情,為越侯帶回了光龍珠——只要在昏暗的地方,無論何時,它耀眼的光華能讓十丈以內白亮如晝。此後,越侯再沒有限制越在涯的行動,於是每隔幾個月,越在涯就會帶著麥迪文索要的新鮮玩意,在最後期限之內趕回來。
         之後每次的他帶來的寶貝,都能讓舒兒睜大眼睛驚訝地說不出來話,他甚至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幻象。然而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地為越在涯鼓勁,他也明白,這樣的刁難,不會太久的。他這樣想著,一個月後,麥迪文新的命令來了:"讓你兒子——越在涯——飛起來,用自己的翅膀。"期限是十天。

二,奔逃

         越在涯第一次從家裡跑出去的時候,一直在剋制着自己,直到遠離了越侯府,才開始哈哈哈大笑,笑了半夜,最後變成鬼哭狼嚎。到第二天早上,他才發現自己逃的很徹底,以至于今後吃什麼喝什麼還有去哪裡,他一點也不知道。
         就這樣"逃亡"了半個上午,他走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身周遍是他認得的和不認得的種族,有吆喝着狗皮膏藥的瘸腿狼,有打扮着花枝招展穿著暴露招攬過客的豹女,他還看到了同族:一身旅行裝備的青銅龍,巨大的草帽遮住了臉,他只是抬起頭看了越在涯一眼,又自顧自地趕路。越在涯注意到他的大腿比族裡的龍要粗壯,他記得越侯告訴他,這是無法飛行的龍族為了在地面生存而鍛鍊出來的。遠方一座廢棄的教堂孤零零地指向天空,房頂的月牙好像被砸壞一個角。
         等到他走到一個饅頭攤子前,他才第一次有了錢這個概念:一個饅頭等於一枚銅鈿。
         那時候,他看見一個天真的笑容綻開在他面前,然而在他看來這個猙獰的吻着實把他嚇的不輕,臉頰兩邊的兩撮白毛晃動的像個饅頭。回過神來,越在涯打量着這頭高大的狼,他隱約想起老先生和他講過兩撮白毛代表着些什麼,卻記不太清楚了。
         饅頭看著越在涯,越在涯看著籠裡熱騰騰的饅頭,饅頭慢悠悠地說:"我請你吃饅頭好不好?"
         越在涯還是知道的,白給的東西不能要,可是那個無比天真又像極了饅頭的笑臉在越在涯記憶裡是那麼深刻,他總是覺得這頭狼有點傻,不傻的話笑的肯定沒有那麼天真。
         那時候,越在涯一身泥濘和塵土,而饅頭身上的華美的衣裳在他穿起來像是撿來的,一龍一狼怎麼看起來都不像是有錢吃飯的,一般小餐館對付這類吃白食的都是先結賬。越在涯於是和灰貓夥計一樣,瞪大了眼睛,看饅頭從空空如也的帽子裡倒出一枚銀豪,之後又是一枚,然後又是一枚。灰貓興沖沖地抱著饅頭的帽子離去,饅頭附在越在涯耳邊小聲地說:"其實我只有三枚銀毫。"
吃完他們就被踢了出去,同時被踢出去的還有那只灰貓。饅頭拍了拍屁股上的鞋印,指着怒氣沖沖的灰貓哈哈大笑。
         小半個時辰後越在涯才知道,饅頭頂多有一點傻,但是絶對不笨。饅頭帶著越在涯在街上飛奔,拐了個彎之後就看到了一個氣派非凡的隊伍,隊伍里的生物無不做低頭沉痛狀。饅頭讓越在涯去戳一匹馬的屁股,他便向着隊伍中心走去。
         馬如期地被驚嚇到了,引起一陣騷亂,越在涯看到隊伍中許多侍衛服飾的生物一擁而上,準備捉住這個調皮搗蛋的逃亡者。然而隊伍中間也有一陣騷亂,越在涯看到饅頭把一個大盒子的蓋給掀開了,然後伸手取了點什麼東西。之後他衝出包圍,拉住越在涯一路飛奔,丟盔棄甲鷄飛狗跳。最終他們還是被關在了城裡,緊閉的城門斷絶了出路。饅頭四下張望一番,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從衣服裡拿出一個銀瓶,把取到的東西放到了裡面。越在涯隱約看到,那是一朵紫色的花。
         然後饅頭忽然拿出一張紙來疊。眼見追兵就要到了,越在涯急得嗷嗷叫,饅頭卻不慌不忙地疊出了個紙飛機放在地上。饅頭念了句什麼,忽然紙飛機變得無比巨大,饅頭就坐上紙飛機,從追兵的頭上馭風而走。
         士兵們也看呆了,他們沒想到饅頭會忽然變出一個紙飛機,而且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逃走了,更沒想到饅頭飛到中間又折了回來。於是他們傻愣愣地看著饅頭把越在涯拽上紙飛機,再一次從他們的頭上逃走。
         恍惚間,越在涯似乎又看見了越侯府的院子,他曾經張望的一切都被院牆阻隔住了,他也曾望着在院子上空掠過的同族咒罵,明明只是一牆之隔,牆裡和牆外卻像他失去的那一邊天空那樣遙不可及。誰能想到,只不過用紙疊出來的紙飛機,就這樣輕飄飄地越了過去。
         當他們回頭時,看到一個毛髮灰白的老虎站在城牆上叫罵,那表情混合了羞愧與憤恨,好像剛剛被誰非禮過一般。
         越在涯喃喃自語地說:"原來我們是壞蛋呀?"
         饅頭想了一想才回答說:其實也不是很壞……做壞蛋有什麼不好麼?
         越在涯想到什麼似的,笑了,又問:"你剛剛對那大盒子做了些什麼?"
         饅頭也笑了,笑的那麼開心,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大盒子,問,我怎麼稱呼你呀?
         越在涯說就叫我月牙吧。越在涯又問,你很愛吃饅頭嗎?我就叫你饅頭吧。
         饅頭哈哈大笑,說,我確實非常愛吃饅頭,我正好就叫饅頭。
         當他們從紙飛機上下來時,越在涯對饅頭說困。饅頭說好啊,困了你就睡覺。
         越在涯說白天我睡不着。饅頭念了句什麼,爪子上冒出淡淡的光芒,按在越在涯的額頭上,於是太陽忽地下山了,風也停了,一片安靜,滿天繁星。
         越在涯問這和變銀豪是不是同樣的東西呀你教我好不好好不好嘛你不教我我也睡不着……
         那個夜晚異常地安靜,睡着之前他叫了饅頭這輩子唯一的一聲師父,饅頭漫不經心地隨口應着,態度是那麼的敷衍。可是不知為什麼,越在涯覺得他這個徒弟饅頭就算是收下了。不過後來無數次越在涯纏着饅頭,要他再教一些幻術,饅頭也總是一邊教他一邊笑着拒絶:"學這東西做什麼呢?只不過是幻覺,就算你學得再好,最後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毫無用處。"
         那夜越在涯醒來過一次,他抬起頭來四處張望,星星們還在,只不過他也不知道這是現實還是幻覺,花哨的衣裳被風吹得獵獵而響,在星光下愈發顯得瘦弱的饅頭在比划著什麼,兩爪中橙色的光芒飄忽不定。之後睡魔再度襲來,越在涯就這樣度過了他出逃的第一天夜晚。

         有時候越在涯回憶起那段日子,那幾個月裡,饅頭四處惹是生非,他們似乎總是在逃跑。有時候在大海上凌霄飛渡,有時他們只是連續數日在看似無邊無際的茫茫林海中穿梭,有時他們又在重重深宅大院間出沒。偶然停下來,饅頭也總是望着天,或許揮一揮手,就會從天空中掉下一頭迷路的野獸,摔得奄奄一息,塵煙落定之後好像屠夫丟在案板上的一塊死肉,然後饅頭從怪獸身上拿下一點什麼,裝在銀瓶裡。
         銀瓶是饅頭唯一的隨身物品,片刻不離。每做完一件事,饅頭總是把拿到的一點什麼東西丟到銀瓶裡,至于這些東西是用來做什麼,不管越在涯怎麼問,饅頭也絶對不說。被問急了他就嘿嘿一笑,露出少有的狡黠的神情,說,你早晚就會知道的。

         在未來的某個時間,舒兒去沿著這條的道路去尋找越在涯的時候,他發現除了需要隨時小心泥沼,偶然遇見幾頭怪獸,尋找的過程本身,遠比他預料中的更加簡單。
         其實道理很容易明白:恩人我們未必會記得牢,仇家卻一定忘不掉。越在涯這一路上得罪的生物實在不少——當然他是被連累的,那些事都是饅頭做的,至少他不是主謀——每到一處,舒兒只要描述一下當年越在涯的身高裝束和半邊翅膀,總能聽見一場聲淚俱下的控訴,更有一隻赤甲差點沒把麻痹性的眼淚鼻涕濺到舒兒臉上。
         舒兒無比同情地聽著,陪他們咬牙切齒一番,他們才肯說出越在涯的去處。
         然後他就繼續趕路。一路上他設想了許多見到越在涯時想要說的話,通常那些話的開頭都是:活下來真不容易。
         其實一開始越在涯就知道自己一定上了賊船,可是隻要賊們不對自己太凶,又有幾個小孩子不想坐一坐賊船的?
         不過他不覺得饅頭是山賊或者海盜,他想饅頭這樣的生物,舉手投足流露出來的氣息,怎麼也是那種準備復國的王子或者前朝遺老。有一天他問饅頭:"我們是山賊還是海盜?"
         饅頭問:"有什麼區別?"
         越在涯說:"你如果是山賊,肯定在旅行的路上聯絡勢力;如果是海盜,至少也會帶著一大批亡國遺民在海外流亡。"
         饅頭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都不是,比這兩個都好。"
         越在涯奇怪地看著他,不過他想不出接下來該怎麼問,才能不讓饅頭再次露出那狡黠的神情。

         這時他們遇見了真的山賊。
         那是一頭高大威猛的牛頭人,一臉凶神惡煞地站在他們面前,赤裸着上身,持着一柄巨大的長槍,胸口上有一道巨大的傷疤,似乎是被什麼利器砍到過,似乎很深的樣子。他的一隻角是斷的,另外那枚斷掉的角有些滑稽地掛在他的脖子上。
         這時越在涯的眼前飄過老村長憂鬱的臉,老村長說,我可以把藥給你們,不過你們得幫我趕走山上的山賊。接着又顯現出一些表情複雜且咬牙切齒的阿貓阿狗們的臉,他們的演技很差,以至於他就快要將它們與麥迪文聯繫到一起。
         不過緊接着就看饅頭在和山賊熱情地彼此招呼,越在涯驚叫說你們原來是一夥的啊?
         牛頭人不屑地拍了下饅頭的腦袋說:"跟誰一夥?山藥才不會跟白痴一夥。"於是越在涯知道了他叫做山藥。
         不過越在涯很理解山藥的態度,跟饅頭在一起,是不是一夥差別不大,而且他也深有體會,饅頭捉弄起來,並不會放過自己人。
         後來,越在涯和舒兒談起他的旅行,他掰着爪指細數一路上與他們相遇的不幸生物,最後甚至用上了舒兒的腳趾。
         越在涯說:"我們其實是在奔逃。"然後他頓了一下,又說:"無惡不作地。"舒兒眼前彷彿看見了這樣的場景——一隻手腳並用奔跑在曠野上的狼,拖着一邊翅膀的越在涯追趕着他的身影,而在他們身後,是許許多多千奇百怪的生物奔跑追逐,他們的腳步就這樣踩過平原踩過高山,所過之處塵煙滾滾,覆蓋了整片大陸。可即使奔跑的生物們其實和他們同樣盲目。所以奔跑,只是奔跑。追逐的生物裡也該有那個揮着長槍的山藥,而领頭的越在涯和饅頭在前面越跑越遠,哈哈大笑。
         他們終於到了絶音谷,小小的白鼠正在茅草屋子裡翹首以盼,越在涯想這就是翡翠了。而後饅頭得意地衝他搖了搖裝滿的銀瓶,興奮的白鼠一把搶了過去,鑽進早就系好圍裙拿起鍋鏟的一個機器傢伙裡。
         然後越在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奇怪的傢伙聚到池塘邊。
         饅頭催動法術,於是一團深沉的紅色便從池底悄悄聚集,終於縱躍而出,那是上百條紅色的小魚,山藥的長槍在魚群中上下翻飛,魚碰到長槍就化為鮮紅的血液,應聲而落,那小機器傢伙拿着平底鍋一下一下地接着,動作嫻熟,從容不迫。
         然後銀瓶裡的東西都被一股腦地倒進了鍋。看到他們三個眼都不眨地盯着火堆上那鍋鮮紅的東西團團而坐,像三個饑餓的幼雛,越在涯才相信,他們千辛萬苦收集的東西,原來真的不過是些佐料而已。
         越在涯從來沒喝過那樣難喝的魚湯,第一口喝到嘴裡就几乎吐了出來,而饅頭山藥翡翠也都咧着嘴巴一臉的凝重,然後紛紛拿起湯勺試圖將魚湯灌進對方的嘴巴裡。他們有追有跑,山藥的蹄子把地面跺得震天響,翡翠上躥下跳地直叫喚,而饅頭大叫着:"不是說好了嗎?只要我能找齊你們就敢喝!"
         滿滿的一鍋魚湯終於被四隻獸灌得涓滴不剩,他們卻哈哈大笑,想起這湯裡稀奇古怪的佐料,笑得捂着肚子,痛苦難當,快樂也難當。
         笑夠了他們就仰躺在草地上,翡翠搬出許多自己收集很久的酒,他們喝得搖搖晃晃,一邊喝,一邊聊些奇怪的話題,直到天亮才沉沉地睡去。於是那成為越在涯最快樂的夜晚之一,就像這鍋魚湯那樣神奇。
         那時越在涯還很好奇他們的過去,饅頭對自己的過去是絶口不提的,他於是問起山藥胸口上的傷疤,還有這一頭高大威猛的牛頭為什麼會跟山藥扯上關係。饅頭糾纏不過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把摺扇,隨手搖晃着給他講了個故事:

         有一天,一個剛生下來的小牛頭人被放在一個大院子門口,他的身邊放著一枚銅鎖。他於是被這一家所收養。
         在他來到那個家庭不久,他多了一個弟弟。兄弟倆撒着蹄子在草原上奔跑,這樣的畫面一直都是一家最平常的場景。當他們大了些,開始修習武術,天資聰穎的弟弟進度總是比哥哥快,他常常在和弟弟的練習中敗下陣來,然後坐在地上摸着頭呵呵地傻笑。
         有一天他們回到家中,嗅到了藥物和鮮血的味道。他們衝進屋子裡,看見倒在血泊中的父母,還有那個刺客。刺客顯是負了傷,他憤怒地拿起長槍將刺客捅了個通透。
         這樣的舉動似乎激怒了殺手組織,他們瘋狂地搜捕着兄弟倆。沒有生物知道他們怎麼樣從這樣的暗殺中存活下來,就像沒有生物知道山藥的親生父母為何要將他遺棄。直到,山藥發現了銅鎖的秘密。
         他們向着當地的牧師教會尋求幫助,那教會追着那個組織已經很久了,他們根據兄弟倆所掌握的線索,一舉端掉了殺手組織。然而,他打開了那個銅鎖,然後根據銅鎖裡的指示,他在組織的老巢發現了一柄泛着金黃光芒的長槍,弟弟想要伸手去拿,卻被光芒灼傷了手,而他則輕巧地拿起了它。
         他一直都不知道他本來的身份是什麼。他也從沒想過,這樣一柄只能說上好看的兵器有什麼樣的含義,是否標明着他和組織的聯繫,抑或還隱藏着什麼驚天的秘密。他想,他的親生父母或許是非常了不起,可是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他和大多數溫和的牛頭人一樣,沒有什麼野心,全部的願望不過是在穹天碧野之間自在地享受生命。
         他們回到當初的城市,卻被衛兵們包圍起來。所有的生物似乎都相信了弟弟的話:他是組織的倖存者,就因為他,和那柄長槍,他們的父母才會死於非命。
         他看著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還有看向他手中長槍的貪婪的眼神,說,你們一起上吧。他曾經的弟弟挺着長槍也毫不留情地扎向他,他卻不退不避,直直地迎向鋒刃,長槍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猙獰的傷口,他卻挺直着腰板一點眉頭都不皺。衛兵們一擁而上,想要把眼前的惡魔撕成碎片,那柄長槍忽然放出了光芒,籠罩了他,衛兵們的猛攻似乎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全都落空了,擦着他的身子。他的長槍在獸群中捲起了鮮紅的風暴,一片又一片。直到所有的衛兵都倒在了他的腳下。
         他們想起那些受害者,無一不是妒忌和猜疑的犧牲者,而殺手們只是拿錢辦事罷了。他們也小看了他在這些年月,在追與被追的年月中、在弱肉強食的氛圍下的成長,他已經不是很久以前見到血都要暈厥的小牛頭人了。
         他和那柄長槍維裡甘一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從此就這樣消失在所有生物的視野中,也沒有生物能夠找得到他。

         這樣的故事讓小小的越在涯聽得百感交集,他想象着山藥氣派地舞着長槍,把一片又一片的屍體踩在腳下,卻敵不過一點點的貪婪。他無不遺憾地問:"這樣的英雄為什麼叫山藥?"
         饅頭摸了摸越在涯的頭,然後說道:"因為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個菜園,他問我們都叫什麼,我說饅頭和翡翠。他從不在意自己的名字,於是四下掃了一眼,隨手拔出一株蔬菜,盯着那黑乎乎的山藥,說:'那我就叫山藥了。'"
         然後越在涯滿懷憧憬地回味着,閉上了嘴巴。
         他又跑去像翡翠打聽饅頭的過去,翡翠的故事很短,他說:"饅頭本是南方一個小國裡的富家公子,那時候這樣的富家公子太多,混上個一官半職也並不容易,於是他學了幻術,可以給那些有權有勢的獸表演。有一次去給國王表演,國王正巧有要事處理,他就給王后表演,當時他對王后一見鍾情,然而王后也很寂寞……"
         然後越在涯又向山藥問起翡翠,山藥甚至連頭都不回,繼續大步走着瓮聲瓮氣地說:"你以為白鼠的手藝都很好嗎?手藝不好找不到工作……"
         可是不到一個時辰之後,越在涯就跑了回來,又問起那些事:"那些刺客不會用弓箭嗎?""我記得那個小國沒有狼當過政……""翡翠的手藝是我見過最好的!"
         那時山藥故作深沉地挺直身板望着夕陽,翡翠又鑽進那個機器傢伙裡,說這東西又有毛病了,饅頭則一派天真地笑着——笑的意思是他早已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話。他說他的記性不太好,忘掉了很多事,山藥和翡翠也差不多。他們說,想要過的快樂通常都必須善於遺忘。
         可是越在涯還是不停不停地問,山藥和翡翠毫無反應,饅頭終於又講裡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他說饅頭曾經去過極北之地,去尋找一頭隻存在與傳說中的巨狼,有天晚上他抱著槍睡覺,胸口就這樣凍在了槍上,第二天他不得不把整塊毛皮都撕下。在第三種說法裡,山藥的氏族要結婚時要送相好自己身上的東西。
         越在涯問的越多,故事的版本也就越多,而且越來越驚悚。不過越在涯並不介意,他漸漸地明白,他們聚集在一起,本就是因為他們都拋棄了自己的過去,一個人最想逃離也最值得逃離的常常都是自己的過去。所以雖然他們都喜歡講故事,可是沒有人願意把彼此的舊事重提,反正他們對彼此的過去也並不關心。
         許多年後,越在涯想,其實他們四個是這樣一種關係:他們同吃同住不分彼此,所以是鄰居;他們互相捉弄,所以是玩笑的對手;他們又一起忘記了過去,也為彼此保守秘密,所以歸根結底,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越在涯又纏着山藥學習他的槍術,可是山藥也和饅頭一樣,一邊教他,一邊心滿意足地搖着頭說你又何必學習,反正是沒用的東西。越在涯認真地回答說:"我要像你們一樣,變得自由而強大!"山藥哼哼了兩聲,又默不作聲了。
         那時越在涯還小,還不知道有時候越強大反而越不自由,有時候強大是需要擔負著某些東西的。這世界上,自由和強大其實並沒有太多關係。

三,秘密

         三金鎮離絶音谷很近。
         越在涯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基本可以概括為:吃喝、扯淡、為害鄉裡。每天沒事的時候他們就跟饅頭他們一起走在三金鎮的路上,偶爾他們也做做好事,但更多的時候是玩笑。不過三金鎮的居民還沒小氣到開不起玩笑,但是被這些傢伙開了玩笑通常會有後遺症,於是他們所過之處關門閉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因此他們走過的地方,往往會留下一條寂靜的街道。不過他們不會讓街道繼續寂靜下去,他們常常地大聲談論着什麼,說到痛快的時候他們就開懷大笑,痛快至極的時候翡翠會跳舞,山藥則用誰都聽不懂的語言唱着歌,他的蹄子跺在地面的聲音響徹小鎮,就像活不下去的寡婦在砸鍋。那聲音不好聽,可是絲毫不妨礙他們的快樂。
         就是在三金鎮中,越在涯又一次聽到了越侯府的消息:飛龍堡的禁衛軍圍住了越侯府,索要月龍珠。
         那天晚上越在涯沒有睡着。
         第二天早上他裝作沒睡醒的樣子揉着滿眼血絲的眼問饅頭,有沒有永遠不會失效的幻術。饅頭皺着眉頭看了看他,沒有回答。越在涯在午餐的時候喝了翡翠燉的魚湯,沉沉地睡去,一直睡了三天。醒來之後,饅頭給他牽來了一隻陸行鳥,同時交給他的還有月龍珠。
         越在涯知道他該走了。他想他一定要說些什麼,於是喃喃地說我要回越侯府,那裡有我最好的朋友,還有我的父母。可是饅頭沒有回答,三隻獸都理解地笑着,一言不發。饅頭拍拍他的肩膀,送給他一個鼓勵的笑容。越在涯終於還是接過了繮繩。
         越侯府並不遠,兩日的路程很快在飛奔中消失在身後。期限的最後一天,他看著父親拿着寶劍登上高樓,周圍是雲集的禁衛。他咬了咬牙,施展法術隱去身形,從團團的禁衛中穿過,悄悄地登上高樓。直到父親將要把寶劍橫下的時候,他又咬了咬牙,這才顯露身形,穩住父親,將月龍珠交給了禁衛。在那一瞬間,他就知道,他到底不能和饅頭一樣留在絶音谷,或許這一輩子也再不能離開越侯府。
         有些地方,離開了就不該再回來,也有些地方,回來了,就沒法再離開了。
         可是連他都沒有想到,第二道詔書來得那麼快。當他又一次策鳥離開越侯府,他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地學習饅頭的幻術和山藥的槍術,他們越不希望他學,他就越是學得努力——一切不過是因為害怕,因為他還有東西放不下。
         而在絶音谷裡,無論幻術,機械技藝還是槍術,都不過是大家各自的遊戲。
         然後他無比愧疚地回到了谷中,向他們所要光龍珠,可是無論饅頭、翡翠還是山藥,都那樣開心地笑着答應他,然後几乎立刻出發。
         那天晚上翡翠悄悄地告訴他:他們知道他會回來,所以一直在等着他,特別是饅頭。
         越在涯呆呆地說,可是我不該回來啊,我放不下……
         山藥探出頭來說誰放得下呀?其實絶音谷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只有想要逃開什麼的生物,才能找到,他們想逃,正是因為他們也有許多事情逃不開也忘不掉。
         越在涯又呆呆地問,明知道逃不掉你們還逃?
         突然出現的饅頭臉上綻開了一個天真無比的笑,說:"有些事必須去做,哪怕明知做不到;有些事雖然逃不掉,可還是忍不住想逃。"
         這句話在越在涯的腦海裡刻下了重重的一筆,以至於他覺得永遠不會忘記這句話。
         越在涯混亂了,然而那三隻指着傻在那裡的越在涯哈哈大笑。
         那次回越府後他認認真真地找父親談了一次,他說:"我希望以後自己能自由地去一個地方。"
         越侯問去哪裡。
         越在涯說:"這是我的秘密。"雙眼亮晶晶地望向遠方。
         越侯試探着說如果我不讓你去呢?
         越在涯的爪子裡出現了橙色的光芒,忽然越侯看到眼前站着自己。
         越侯嘆了口氣,他明白,就算他說不行越在涯也會去的,他已經見識到兒子的成長,越在涯說有什麼秘密,那真就是一個秘密。
         越在涯還是呆在越侯府裡住了一個月才離開。
         從此越在涯過起了雙重的生活,有時候住在越侯府,有時候呆在絶音谷。越侯和舒兒早已學會了不聞不問,而教會也知道,想要什麼寶貝,只管開口向越侯索要。生活似乎就這樣永遠繼續下去了。然而這一次越侯真正地皺緊了眉頭。"讓你兒子飛起來。"
         飛龍堡裡不能飛行的龍很多,有一些是戰爭留下的傷殘,更多得則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他們只能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做着最辛苦的勞作,有着最糟糕的待遇。除了越在涯。
         越在涯出走的那一天,越侯的平靜讓舒兒感到詫異。對龍來說,不能飛翔的天空,還能叫天空嗎?越在涯去尋找屬於他自己的廣袤天空,而不是頭頂這個烏雲密佈的冒牌貨,這是越侯早已料到的。然而,麥迪文想必也聽說了越在涯的事情,也許他開始害怕那種可以為所欲為的力量了。賽蓮的流亡正是清剿逆黨的萬能藉口。十天之後,他望着屈指可數的禁衛苦笑,橫在脖子上寶劍反射着夕陽的光芒。也許不再回來了罷,他這樣想著。

四,追尋

         舒兒告別了越侯,就像當年的侍衛們那樣,下定了要找到越在涯的決心。在小鎮唯一的酒館裡,舒兒又一次問起那四隻獸。
         一隻狼大叔悄悄地把舒兒叫了過去,他說他們常常在鎮子裡出現。他和他們喝過酒,看喝酒的樣子,他們都是千杯不醉的好酒客,可似乎只要四隻在一起,他們就醉得很快。醉了他們就大聲講話,大哭大笑,擾得酒館鷄犬不寧。
         然後他偷偷把那些酒客指給舒兒:看到那只灰鼠了嗎?他們就在他家門板上刻了好多隻貓,刻得很可愛,惟妙惟肖,他就只好把門板翻過來,不然晚上不敢睡覺;這只狸貓喜歡抽菸,有他在的地方肯定煙霧繚繞,他們就在他的煙絲裡摻上火藥,可他還忍不住抽,於是被燒掉了鬍子和眉毛;這只老虎別看很胖,力氣大着呢,他總是仗着力氣大去搶東西,他們就在他的床褥上動手腳,往他身上施放漂浮術,縱有一身力氣也無處使。
         舒兒問大家都怕他們你為什麼不怕。
         大叔一笑:我的小女兒想要看下雪,可你知道這個地方是沒有雪的。那些傢伙知道了,在五月的一個晚上,山藥衝進來把我女兒睡覺的床扛了出去,翡翠開動一個奇怪的機器,饅頭則施展法術把湖裡的水都弄到這裡來,然後借助機器讓小鎮飄了一整夜的雪花。
         說著,大叔將毛髮都打綹的頭轉向窗外,朝向夕陽。舒兒藉著陽光,似乎看到一些亮晶晶的珍珠。大叔又說他的女兒後來就葬在雪花底下。
         舒兒說,那大叔一定能找得到他們了。
         大叔帶舒兒進入了水茫山。面對著凝聚在地面附近,似乎永不散去的迷霧,大叔說:"我從沒見過他們在山裡的住處,我當年尋找時,聽見他們的聲音最近就是在這裡,我也沒辦法帶你再深入了。"
舒兒就在這裡一邊張望,一邊呼喊着越在涯,和詔書的內容。喊了一整個夜晚和一整個白天,最後聲音變得生澀而嘶啞,越在涯也沒有出現。之後每天舒兒都要去喊,然而他依然沒有找到越在涯,沒有找到絶音谷。
         眼見期限的臨近,舒兒漸漸地變得焦急,他開始對自己說一定會有辦法一定會有辦法,可是慢慢地,舒兒開始感到絶望。
         直到他看到飛龍堡禁衛的出現,浩浩蕩蕩地,說是發現了賽蓮的根據地。舒兒知道自己逃不出禁衛的眼線,索性在軍中大閙,又哭又笑地,大聲喊着越在涯不是叛黨他是無辜的。然而沒有龍聽他的,舒兒被按倒在地上的時候,他不能自已地痛哭起來,一邊罵著越在涯一邊罵著自己。一位牧師將發光的爪子按在他的額頭上,舒兒昏睡了過去。
         醒來後是三天之後的事情了,小鎮一片狼藉,狼大叔告訴他,禁衛撤走了。舒兒又問起那四隻獸,狼大叔只是搖搖頭說不知道。
         舒兒回到越侯府。據說那天越在涯回來了,然而只是遲了半天,就只能望着父親的頭顱發呆。他另一邊的翅膀依舊空着,然而招牌的笑似乎永遠地掛在了嘴邊。他笑着埋葬了父母,笑着付了仆從們的佣金,笑着打發前來問候的賓客。他大吃大喝一陣,醉倒在父親的房間,沉沉地睡去。
         在那一天,越侯府的所有的生物都迷了路,有仆龍在切菜,發現手裡的菜刀變成了船槳,自己坐著獨木舟在大洋中漂流;有的在掃地,發現不知為何到了一片原始森林;有的迷失在沙漠的海市蜃樓中……第二天早上,他們從幻夢中醒來,發覺自己在幻境中走了那麼久,卻始終沒有走出越侯府,只有越在涯不見了,沒有龍知道他如何離開,也沒有龍知道他去了哪裡。
         當舒兒再次來到酒館的時候,狼大叔默默地盯着夕陽。忽然一指,說:"來了!"
         舒兒看到夕陽下背着風箏走來的饅頭,白衣的身影示威一樣大笑着,舒兒走過去問他有沒有看到過月牙,可是饅頭隻管走路,根本都不曾看他一眼。他直直地從街道上走過,從大叔手裡接過一瓶燒酒,消失在街道盡頭。
         第二天,他又看見一蹦一跳的翡翠。第三天則是背着長槍,同樣大笑而過的山藥。每一天都是夕陽西下,每一隻獸都一言不發。
         舒兒在這裡住了一個月,唯獨沒有見到月牙。
         他終於忍不住了,某一天輪到翡翠逛街的時候,他迎面攔住了他的去路。一隻貓兒一臉惡趣味地盯着白鼠,忽然他們一起發足狂奔。
         跑着跑着,白鼠突然飄到了半空,地面上兩條長腿閃着光芒若隱若現。而舒兒一邊喘氣一邊大叫着別跑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就是月牙你就是越在涯。
         許多年後月牙問起舒兒怎麼知道那三隻都是他。舒兒說其實很簡單,月牙會幻術;從未有兩隻獸同時出現過,而且每次出現的唯獨沒有月牙,沒有越在涯。
         舒兒說自己想到這些的時候,忽然無比同情起越在涯。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舒兒又說,"因為饅頭不認得我的,雖然他一直在笑,可是看到我的那一刻,我覺得饅頭的笑容變了,笑得很溫暖很天真。"
         其實這世界上只有兩種獸擁有純然的天真——憂傷的幼獸和快樂的成獸。
         "所以你就追翡翠?我知道貓都有追逐的好本領,可是這也太欺負我了吧。"
         "對呀,另外兩個我也追不上。就是要欺負你。"舒兒理直氣壯地說。良久,他終於又問:
         "月牙你真的會飛翔了嗎?"

五,笑非哭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越在涯又是一夜未眠,第二天,饅頭失蹤了。越在涯向山藥問起饅頭,山藥只是說,誰知道呢,快來給我撓癢癢。第三天,饅頭回來了,山藥卻失蹤了,越在涯跑去問翡翠,翡翠打了個哈哈,說,大概去見老相好了吧。第四天,山藥沒回來,翡翠卻失蹤了。這下越在涯只有饅頭能問了。饅頭說我又不是貓兒幹嘛要去抓老鼠。
         越在涯想回越府,卻發現怎麼也走不出這個森林,左拐右拐怎麼也拐不出絶音谷。
         饅頭看他灰頭土臉地回來,大聲地說,交給他們吧。我來給你講故事。

         "從前有一隻白鼠,據說他從小就展現出非凡的創造天賦,不論什麼材料,到了他手裡都能像是有了靈性一般。
         最開始他跟着木匠師父學木工,只用了一年就可以獨自製作各種木器了。不論是什麼樣的木頭,經過他的手之後就能邊成各種精巧的器具或者裝飾品。有一次他用一塊朽木做了一只會飛的木鳥,只要輕輕一下扔出去就可以在天上盤旋三天不落地。木匠師父就對他說,你走吧,我已經再沒有可以教你的東西了。
         於是他就跟着鐵匠師父學藝,也只用了兩年的時間就學盡了師父的所有手藝。他造了一隻小盒子,上面刻着盛開的鮮花,只要把他打開放在陽光下,就能發出叮叮咚咚好聽的音樂,放久了就能看到許多蝴蝶繞着它飛啊飛的。
         他的名字遠近聞名,每天有許多生物從遙遠的地方跑來看這位傳說中的能工巧匠,如果能得到他的一件作品就已經非常幸福了。他的作品在黑市中的價格可謂水漲船高。工匠工會相中了他,會長答應給他很高的職位和優越的條件,可是他只是笑着拒絶了。
         每個月鼠們都會舉辦篝火晚會,在晚會上,所有生物都會放下身段聚集在一起狂歡。他也常常會去參加,只是他從來不參與狂歡,只是坐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這樣熱閙的氣氛,自然少不了異族也來湊熱閙。在一次晚會上,一位婀娜多姿的豹族姑娘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有着瀑布一樣的淡金色頭髮,藍色的眸子如同星辰一般純淨,笑起來的樣子彷彿閃耀着光芒一般,她的舞姿別提多好看了,就連尾巴,也在他的眼中彎成最優美的弧線。
         他開始掛念這位姑娘,有好事者發現了他的情詩,還有想要送給那位姑娘的工藝品,都刻上了她的樣子。這樣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傳播開來,大夥迷惑不解,更有族中長老找他談話,他都置若罔聞。
         他只是說,上天也不能阻止我們。
         他開始四處打聽那位豹族姑娘,他聽說她落腳于南方的一個鎮子,他的兩位師父正巧也在那裡。他立刻收拾身家前往那座小鎮。那是一個沿海的港口,在他動身沒多久,亞連公國的海軍入侵毀掉了那座鎮子,居民被屠殺殆盡,他到了那裡,就只能看著房屋的殘垣斷壁發呆。
         他放下鎚子,拿起長劍義無反顧地要去參軍,然而,戰爭已經結束了。他只能回到原來的地方,坐在當初遇見那位姑娘的地方,獨自喝酒。他醉得一塌糊塗,砸壞了家中的一切,然後一直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肯出門。
         有一天他忽然把門打開,向朋友要吃的。大家喜出望外,以為他已經回到了正軌。他開始不分白天黑夜地開始畫圖,有朋友偷看到他畫的圖,說他在紙上畫船,大家不明就裡,好在他似乎不會去尋短見,也就放心了。
         兩個月後,他出門了。朋友們發現他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但是他的臉上又開始有了笑容。他先去了當地最大的商人家中,將自家的房產和作品全部變賣掉,然後隻身前往亞連公國。那裡的工會非常歡迎他,看了他畫的船更是讚不絶口。他在那裡花了一半的錢去買了造船的木頭和鋼鐵,然後來到當地最大的造船廠用剩下的一半錢包了那裡最好的三十個夥計,在一個軍港動工造船。
         三個月後,他的船造好了,工會會長到船上轉了一圈,派侍衛報呈郡守,郡守也去轉了一圈,立刻下令用自己的大轎將他送到王都。國王問他有何欲求,他只是埋頭,什麼也不說,被問急了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想求一官半職。
         於是國王不日下榻出巡,來到那個港口,看著氣勢恢弘的大船讚不絶口。國王派侍衛去探,回報感嘆此船世間少有,是天上的東西。國王大喜,於是登上了大船。只見大船上船樓高聳,船樓內氣派非凡,四壁上雕刻着鏤空花紋,整艘船富麗堂皇,美不勝收。國王來到中殿,中央的禦座,高聳入天,巍然峨然。
         國王欣然入座。他小心翼翼地上殿跪下,恭敬地磕了三個頭,在眾目睽睽中,掀開了鋪在殿中的紅呢子,在桂木地板上輕輕地敲了幾下,然後突然重重地在一塊木板上擊落下去。霎時間藻井墜落,柱倒門塌,梁椽崩飛,緊接着船周一齊進水。一刻鍾不到,水面上只剩千萬條木板和幾十條浮屍。

         越在涯又不依不饒,說那個國家我知道以仁政聞名怎麼會出昏君都淹死了翡翠難道是鬼魂……
         饅頭衝過來呵他的癢癢:"再這麼計較我就不給你講了。"
         那個晚上,他們醉得很快,越在涯又哭又笑,饅頭則放聲高歌。他們似乎就這樣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第二天晚上,越在涯喝了饅頭給的酒,渾身無力地趴在了地上。饅頭說你們回來了,翡翠說我回來了,山藥一屁股坐到地上什麼話都不說。意識模糊間,他感到饅頭似乎施放了什麼法術,隨後有一種冰涼的感覺直透內心。翡翠在忙活着什麼,嘩啦嘩啦的。
         饅頭忽然皺了皺眉頭,山藥說是賽蓮嗎?然後他拿着長槍走了出去。屋子外面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濃霧,將遠處的光芒和響動都吸收了進去。
         敵人接近了,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還請小侯爺協助我們將亂黨拿下。"隨即聽到羽箭的凌厲破空聲。
         山藥大喝一聲"休想",高舉長槍,一股祥和的光芒從天空中灑下,照亮了草屋,羽箭遇到這光芒統統改變了軌跡,紮在草屋不遠處,就像有一種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它們。山藥身後,一個戴着兜帽的巨大白色人形在成型,背後的白色光翼若隱若現,手中長劍所指,濃霧即刻飄散,還灼傷了领頭的指揮者,山藥終於看清了包圍他們的敵人,那是飛龍堡的禁衛,還有牧師和賽蓮的術士夾雜其中。
敵人起了一陣騷動,想必一些龍已經意識到對面是什麼東西了,天使。"聖槍維裡甘……"一個聲音說道。
         翡翠將他的機器傢伙開了出來,轟轟作響,伸出了幾道長長的鋒刃,饅頭站在山藥旁邊,拍着山藥的肩膀,說辛苦了。
         山藥哼了一聲,光芒瞬間散盡,天使也消逝在夜晚的黑暗中。山藥持着長槍撥開又一輪羽箭,和饅頭一起衝進了樹林。越在涯在機器的厚重的鎧甲包圍下,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他記得饅頭曾經說過,做隱士的最重要的就是別讓外界知道自己的才華。他還曾說絶音谷是這樣一個地方,只有想要逃離什麼,渴望自在生活的生物才能找到,而想要尋找它的,除非有引領否則永遠不能到達。
         敵人沒有想到他們會各自為戰,慌了手腳。山藥衝進敵群中一邊大喝一邊舞動長槍,沒有龍敢和他正面對抗,他所到之處無不留下幾具屍體和一塊空白的圓弧。饅頭隱去了身形,每次現身必定有一個敵人隨之斃命。翡翠的機器被一小圈長槍包圍,他仗恃着盔甲不避不閃,直接迎着長槍衝鋒。
         敵人消耗着他們的體能,他們則消耗着敵人的生命。可敵人有兩百多條命,他們只有三條生命的體能。
         最先出現破綻的是山藥,動作停滯的瞬間,一枚羽箭沒入了他的脊背。他撞倒了一個禁衛,頭上另一隻角應聲而斷。越在涯也記得他說角就是牛頭人的靈魂。山藥穩住了身形,說:"還有多少!統統上來吧!"粗豪的嗓音將山谷震得嗡嗡響,餘音未落,幾個分神的龍就已被斬為兩段。
         然而山藥背後的鮮血也從傷口汩汩而出。山藥的長槍爆發出耀眼的光芒,又吞沒了幾個龍的身體。然而低空盤旋的禁衛在此時找到了他們的目標,十幾把鋒刃同時刺入了他的身體。他旋身一轉,將那些禁衛甩了出去,又在半空中將他們劈成碎片。山藥就帶著滿身的刀劍大口喘息着,將長槍杵在地面上,靠着它對環伺的敵人怒目而視。沒有龍知道他在什麼時候停止了呼吸。
         翡翠尖叫着向山藥所在的地方突擊,卻被長槍頂了回去,刺客們拿着火把,開始往機器上潑灑松油。翡翠催動着最後的機關,機器突然爆炸,燃燒的零件四散飛迸,將十幾個禁衛擊倒在地。
         龍人術士們失去了目標,然後又倒下了幾個,饅頭就從他們的視野中消失了。片刻之後,一個模糊的影子出現在山藥面前,他如對待幼獸那樣溫柔地為山藥闔上雙眼,一枚羽箭射在饅頭剛剛站過的地面上。
         越在涯爬出了盔甲的保護,拖着搖搖晃晃的身子就要去拿長槍。忽然他看到了一雙腳,那是饅頭的腳爪。饅頭說:你好歹是會法術的,怎麼能像山藥一樣打架?傻瓜。
         越在涯剛想說些什麼,一股橘黃色的光芒被按在了腦門上,饅頭說,放手去做吧。
         越在涯感到什麼東西衝進了腦海裡,接着他迷惑地看著手上黑色的花紋。那個東西在腦海裡炸裂開來,然後他暈了過去。
         幻境中,他看到了饅頭在向他笑。饅頭笑着說,難怪越先生能在那次戰役裡隻身而返,他一定吃掉了兒子的一邊翅膀才激活了這樣的天賦。如此大範圍的精神鞭笞也只是在傳說中聽到過,沒想到是真的。
         越在涯忽然想到,這法術一定無法選擇對象的。他向饅頭跑去,饅頭卻只是輕輕地推了一下他,看著他消失在光芒裡。越在涯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狼頭,狼頭天真地笑着,對他說,你知不知道你只有笑起來最動人,從現在開始,只許笑不許哭。
         說著,越在涯的嘴角似乎在被什麼東西捏着,捏出一個快樂的笑。
         這是饅頭最後的幻術。
         禁衛們還在各自的幻覺中遊蕩,一個個越走越遠。

六,自由

         月牙展開了他的雙翼,那一片驚世駭俗的美麗讓舒兒說不出話來,晶瑩剔透的藍色反射着陽光,水晶做成的羽毛湛藍湛藍的,似在訴說天空的美麗。他抖了一下,叮鈴作響。月牙抱著舒兒鼓動雙翼,地面的塵埃不安分地浮起,恍神間,已然雙腳離地,舒兒這下是真正地飛翔在天空中了。
         月牙說平時他不會隨便展示出來的,都是用幻術隱去了形狀。話語間,幻術也隱不去的憂傷似在捶打着舒兒的心。
         "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吧?為什麼要扮成他們呢?"舒兒這樣問着。
         有時候我們在回憶中陷得太久,自己也會變成回憶,分不清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妄。然而他無法不讓自己在幻覺中沉迷。他用幻術將自己的回憶投射到這茅草屋裡,他讓自己不斷看見那三隻獸,可幻覺終究只是幻覺,那麼遙遠。
         所以他變成他們,他把自己藏到那些獸的身體裡,用自己的身體給他們一點微不足道的真實感,他讓他們也看著月牙,看著那片水晶翼,讓他們一遍遍地說出他們與月牙在一起。可是他只有一龍,怎麼能扮成他們全體呢?無論他扮成誰,能做的始終還是只有注視,一隻獸注視着另外三個,除此之外,他們不能彼此靠近,也無法相互觸及。
         可是對他而言,這樣的幻象卻是他能夠把握的全部。他只有無視舒兒,不讓他戳穿說給自己的謊言。

         他們奔跑着,最終月牙停了下來,舒兒也停了下來。這裡是舒兒那些天呼喊着月牙的地方,篝火小小的還在燃燒,倏地又滅掉了,地面上出現許許多多的腳印。眼前豁然開朗,前面就是茅草屋和絶音谷。舒兒想,這就是幻術啊,不然他怎麼也不會發現這裡的。
        他跟着月牙走了進去,他們發現自己忽然都想不起來要說什麼話,於是那一天比曾經經過的每一天都更加安靜。
         晚飯時越在涯忽然說:"我們這裡有一種胭脂魚,特別好吃,不過就是住在深水,平常不浮上來,而且任何硬的東西碰到它它都會變成一灘血水,所以很難抓。"
         舒兒忽然興奮起來,他還從來沒吃過這種魚。
         越在涯暖暖地一笑,回房間抄起平底鍋和長槍,而後他對著池水施展法術,在池底映出點點星光。紅色的魚群被躍動的星光吸引,不住地追逐着,終於縱躍而出,而後他的長槍猛地一刺,用平底鍋接住大片大片鮮紅的顏色。有些紅色沒能接住,重又落入水中,聚為魚形,搖擺着離去。
         那天晚上舒兒狼吞虎嚥,越在涯忽然覺得很高興。他說其實這樣的魚湯不算最好,說著,他跟舒兒數起當年饅頭信口胡謅的佐料,一味又一味。舒兒聽到這裡,忽然打了個寒顫,說這條路感覺好像自己也走過。他想起路上的泥潭和怪獸,還有這段時間命懸一綫的生活,看越在涯的意思,似乎他們要再走一遍,不由悲從中來。
         可是越在涯依舊暖暖地笑着,那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自己經歷或許很痛苦,可是隻要有朋友在一起,這樣的痛苦也會變成歡樂。就像那天的魚湯。

         大半年後,越在涯和舒兒帶著裝着滿滿的銀瓶歸來,忽然發現茅草屋被打掃一新,屋子裡多了一隻白鼠,和一隻無時不刻地撐着雨傘的豹子。他們給他們分享了加足佐料的魚湯,才喝一口,白鼠瘋了似的繞着屋子跑了一圈又一圈,豹子也出乎意料地收起雨傘,坐在角落裡掉淚。
         他們看著白鼠哈哈大笑,還用銀盤接着豹子的眼淚。
         然後茅草屋裡又多了一隻總是大大咧咧的半人馬。漸漸地,茅草屋裡又恢復了過去的生活,他們如當年的四隻獸一樣,無所事事,吃吃喝喝,吃飽喝足了就走在大街上扯淡,看見看不慣的就來個惡作劇,順便解決第二天的早飯。
         不知何時,他身邊多了一個纏着他學法術的小龍,天真的笑容,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然不知道該怎樣拒絶他,又不願把這看起來無家可歸的幼獸單獨丟下,只好由他跟着,一直跟到茅草屋裡。還好大家都喜歡這個單純的幼獸,而他也如越在涯當年一樣,努力地學習法術和豹子的劍法。越在涯就如看見當年的自己。
         越在涯學着饅頭的樣子一邊教他,一邊說:"你學這些做什麼呢?我們不過是五湖之上的塵煙,隨風聚散,其實沒有多少事能由自主。"
         然而歡樂與悲傷不就是隨風聚散麼,舒兒這麼想著。不管過程怎樣,至少他們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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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2011-01-22 17:06:04  |  只看该作者

银月龙
角龍
Registered: 2008-12-14
Posts: 465

回应: 水晶的天空

後記

我們每條龍都嚮往着無盡的蒼穹,然而院子的高牆卻只能增加我們無望的喟嘆,我們嚮往着自由自在,卻只能做一個越在涯。這些只是他平淡無奇的過去,藉著平淡無奇的語言。各位看官恐怕要打瞌睡了吧。文章在時間上有很多倒敘,大家就多注意空行吧。
如果覺得論壇這樣看不習慣,可以找我要DOC格式的檔案
設定上沿用了一些BOG的設定,來自Templerlord。然而此文對BOG的時間發展甚無幫助,頂多算個番外罷。


有 1 位朋友喜欢这篇文章:Dra.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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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011-01-22 22:00:47  |  只看该作者

shiningdracon
寻道龙
Registered: 2008-11-03
Posts: 4,178

回应: 水晶的天空

哈哈,平淡啥,我是看得血脈噴張呢
其實每當看到院子的高牆我都有忍不住砸碎它的衝動。怎麼也想掙扎掙扎
性格使然吧,火龍一隻

嗯……果然不適合當隱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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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龍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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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2011-01-22 22:10:02  |  只看该作者

tree-sway
龍術師
来自 北海
Registered: 2009-05-30
Posts: 1,479

回应: 水晶的天空

看來銀月用了很多時間寫呢~~~
辛苦了。
看了剛剛的一點覺得還不錯。
剩下的存在NDS上慢慢看~~~:D


尊重文化差異=尊重自身文化 ,尊重別人=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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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2011-01-22 22:56:16  |  只看该作者

霸权MOD
蛟龍
Registered: 2009-08-06
Posts: 419

回应: 水晶的天空

大半年都沒怎麼有心情看一篇小說,哪怕是短篇的
但是
銀月這篇怎麼這麼短啊啊啊啊啊!!!
好吧我只好說銀月GJ。:dD

PS:饅頭……額……嗯……


鍵盤政治局委員,三流媒婆,著名學渣,核武器威力的賦予者,遜尼派,共和黨人,窮,黑暗料理界大師,常年和這個論壇的總boss過不去,嘴炮機關槍,還會平地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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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2011-01-23 00:34:20  |  只看该作者

沉默の龙
Lost
Registered: 2010-11-22
Posts: 704

回应: 水晶的天空

刻畫很好,有想拜師的衝動。。


很是羨慕別人認識好多龍,非常的,羨慕。。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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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2011-01-23 06:51:45  |  只看该作者

tree-sway
龍術師
来自 北海
Registered: 2009-05-30
Posts: 1,479

回应: 水晶的天空

昨晚用了半個小時來看銀月寫的小說。

寫的確實很好啊~~~~
對我來說,確實是觸動我了我呢~~~
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興許是有些共鳴吧??
看到最後不禁鼻子有些發酸呢~~
這種帶有半絲殘缺的結局也許真的能領讀者想起很多很多呢~~

不過作家一般作品可以代表一條龍的生活態度,價值觀和世界觀
銀月的生活態度也是這樣的麼??
如果不喜歡我那麼問,就當我開一個無聊的玩笑吧~~

最后修改: tree-sway (2011-01-23 06:53:03)


尊重文化差異=尊重自身文化 ,尊重別人=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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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2011-01-23 09:08:22  |  只看该作者

银月龙
角龍
Registered: 2008-12-14
Posts: 465

回应: 水晶的天空

謝謝,謝謝各位,能得到大家的認同我就心滿意足了

呵呵 ,這篇也許短了點,不過這樣的敘事手法可不能運用在中長篇去,而且我有意壓縮篇幅,因為我不喜歡老太婆式的絮叨和過于直白的敘述,哈哈
我看過一些小說講堂之類的東西,一篇小說的一大要素就是能給讀者想象的空間,我隱約覺得這方面做的還不足,還要多練筆口牙
作家們筆下的語言,很大程度地反映着他自己內心想要表達的東西,至于能否反映到世界觀和價值觀,這就見仁見智了。我覺得我這篇,只有一部分反映到了
還有,我可不能稱的上作家,要折壽的(喂

PS:那叫"血脈賁張"  賁念ben,一聲,通"奔"意為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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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2011-01-23 13:47:27  |  只看该作者

shiningdracon
寻道龙
Registered: 2008-11-03
Posts: 4,178

回应: 水晶的天空

"英雄迴首做神仙"


以龍為本
<-- 目前頭像 by 理業化肥
聯繫方式:站內短消息或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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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2011-01-23 14:14:40  |  只看该作者

tree-sway
龍術師
来自 北海
Registered: 2009-05-30
Posts: 1,479

回应: 水晶的天空

是吧~是吧??戳戳樓上~~
影子也覺得很好看呢~~


尊重文化差異=尊重自身文化 ,尊重別人=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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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2011-01-23 16:13:41  |  只看该作者

月影之翼
安雅
来自 鳞目乡
Registered: 2009-06-04
Posts: 1,361

回应: 水晶的天空

真的很喜歡....很久沒有那麼感動過了....
抱歉我蒼白的語言能力沒辦法表達出心中的感覺.....
或許這會成為我銘記一生的感動吧...


有 2 位朋友喜欢这篇文章:Dra.ice, tree-sway



魂之所向 · 萬物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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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2011-01-23 18:17:35  |  只看该作者

tree-sway
龍術師
来自 北海
Registered: 2009-05-30
Posts: 1,479

回应: 水晶的天空

月影之翼

真的很喜歡....很久沒有那麼感動過了....
抱歉我蒼白的語言能力沒辦法表達出心中的感覺.....
或許這會成為我銘記一生的感動吧...

人家也有這樣的感覺哦~~~
我那時候想也許會銘記一生吧~~~…………
呵呵~~~再次謝謝銀月為我們帶來這麼精彩的小說~~
同時也祝你在人身中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尊重文化差異=尊重自身文化 ,尊重別人=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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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2011-01-23 23:11:36  |  只看该作者

Dra.ice
恶龙!
来自 雪山颠
Registered: 2010-07-01
Posts: 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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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太好了…不知道改怎麼形容心裡的感覺…銀月太厲害了


大惡龍會吃掉不聽話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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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2011-03-12 23:09:09  |  只看该作者

冰封死神
虺龍
来自 黑龙江
Registered: 2009-08-09
Posts: 6

回应: 水晶的天空

終於看完了,銀月,你成功的吃掉了我一個小時的人參…………嗚嗚嗚。。。。。寫作手法類似塔羅大阿爾克納……超贊,完畢。。


噗………尷尬,被認出來了……那麼你要做些什麼呢?誒?這個大丈夫萌大奶?…………誒,不太好吧,你真的要騎上來試試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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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2011-03-14 08:50:01  |  只看该作者

月影之翼
安雅
来自 鳞目乡
Registered: 2009-06-04
Posts: 1,361

回应: 水晶的天空

小冰出現了 :supr:
第一次發現你在論壇上的頭像感覺有點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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