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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的傳人」竟然曾是吃龍的民族
雖然對於當代國人來說,這個事實很傷感情,但歷史就是歷史,我們既無法改變它,也無法掩蓋它,唯有老老實實地面對。
龍是中國和中國人的象征,“我們是龍的傳人”,這樣的觀點,即所謂龍是“中國的圖騰”,即所謂龍是“中國人的祖先”。這樣的觀點,讓我們仿佛以為,就象歐洲人對印第安原始部落的研究一樣,中國有著這樣一種原始宗教,裏面把某種動物當作某個部族的先祖,人是從那個動物先祖誕生的。支持這種觀點的,是我們的“伏羲女媧”的神話,他們是造(中國)人的神(不管是用泥巴還是他們兩個搞兄妹戀),他們是“人首蛇(龍)身”。如果是女媧用泥巴造人都罷了,如果是兩人結婚生子生出了人類的話,那簡直就是在說人是“龍神”的後人。還有,我們的傳說中最偉大的祖先黃帝也有著龍的身型,那麼,我們又怎麼不是“龍的傳人”呢?還有所謂商的先祖是吞了鳥卵生出商人的,周的先祖是踩到龍跡生下周人的。那就是說明鳥和龍被當作商人和周人的祖先了嘛。
但是,事實上卻不是這樣。
伏羲和女媧,都是來源於長江流域的神明,在先秦典籍和黃河流域的考古中,我們根本就沒有見過他們。而且,即使在春秋戰國時期的楚文化典籍和考古裏,雖然記載了伏羲女媧的神名,也從來沒有說過他們有“蛇(龍)軀”,沒有後世的兩蛇(龍)交纏的伏羲女媧交尾生人的神像。也就是說,就是長江流域楚文化裏的伏羲女媧,其本源也非龍神。將伏羲女媧和龍結合在一起,是漢代的濫觴。滅秦之戰楚不僅是先聲也是最重要的力量,出生與戰國末的楚國疆域內的劉邦成了漢的天子,在這些因素的影響下,楚文化裏的神明才大量進入“正統”的傳說之中,並且和黃河流域所固有的神龍聯系在一起。但在這個時期,中國的文明已經發展到不需要“圖騰”這麼原始的部族標記的時候了。雖然有了伏羲女媧以龍的形態交配生人的神話,可是這個神話裏龍不是“圖騰”,而是陰與陽這兩種自然神力的代表符號,人之生不是“龍這種動物”生了人,而是“天地陰陽的結合化育出萬物”的一個方面。而黃帝之有龍身、商女吞卵、周女履龍跡也有著同樣的道理,只是標志著他個人(和他的直系後裔)感應到了神秘強大的自然力,標志的只是王權的神授甚至與同部落的其他人都沒關系。因此在中國人的祭祀裏,從來沒有把龍(或者鳳)當祖先供起來祭祀過,更不用說當成什麼族徽當成什麼通婚禁忌的標志。乃至於養來吃都沒關系,而圖騰崇拜裏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禁食圖騰動物(你不能吃你爸媽啊)。所以,中國人並非“龍的傳人”,龍也不是中國人的祖先,這一點,到清代都是如此。
把龍形容為“圖騰”,把龍說成中國人的祖先,把中國人當作“龍的傳人”,那是在清代以後的事了。形成這樣的觀念有兩個背景,一是龍是皇權的標志,當清以皇權(政權)作為中國的代表和外國發生關系的時候,龍徽就成了國徽,龍旗就成了國旗,無論外國人還是中國人,都自然有錯位把皇權標志的龍當成了中國本身的標志的傾向。二是西方對一些原始宗教的研究,自然地影響到中國學人的研究。而那個時代不少學人對西方的觀點也是似通非通硬說通,西方的學者則對中國的情況也一知半解強作解,加上國家本身的政治現狀造成的很多問題,生搬硬湊非要把國外研究的理論硬套上中國的現實。於是才有了龍是“中國圖騰”的觀點。
不過,不管這種觀點形成得有多晚,又或者本是一個“誤會”,一旦在大眾心目中生了根。大家也不管什麼圖騰不圖騰的,一徑如此說便是。正如“龍”在曆史的演變中,各種觀念也是不同的時期加上去的。而先民所賦予龍的觀念,乃至龍本身的存在,就沒有絕對的“正確”和“真實”和“客觀”的問題,本就是幻想。我們要說明的只是,“龍的傳人”確實是非常晚近才出現的觀念。
遠古時代的龍的“功用”和“能力”
在萬物有靈論的遠古時代,任何動物都可以是一種神靈。因此人們生活中熟悉的種種動物都是神靈,神靈動物。神靈動物的能力,就是和其他的一些自然物自然現象乃至人世的概念聯系起來,它們可以控制那些現象,因此成為被膜拜的對象。它們又可以到達人類很難到達的地方(如鳥會飛魚會遊,有上天下水的本領),如此成為溝通不同“空間”(天上地下)的工具。
當然,在有些原始部落裏,甚至把神靈動物當作本部落的祖先來崇拜,不過不是所有的原始部落都這樣。中國的龍顯然就不是什麼祖先神,在考古發現的中國遠古部落和夏人商人周人的祭祀裏,我們都看不到把龍當作祖先來祭祀的只言片語。他們是要祭祀祖先的,而且對祖先的祭祀還特別隆重特別頻繁,但其中也沒有把龍拉進來一起供奉。
所以遠古的中國龍是一種獨立於人類之外的神靈動物,而人類至於龍,就是利用它的能力來求雨,來致勝,來上天下地,甚至養來吃。
龍最主要的能力是和水聯系在一起的,因此對它的祭祀,也就主要是求雨,甲骨文裏的記載,也都是天旱了,在野地裏作一個龍的形狀(大約是用土堆出來的),然後作法求雨。漢代《說文解字》裏記載,說商人有一種玉器叫“瓏”,就是專門用來求雨作法的,作成的就是龍形。成書於春秋末年的《左傳》裏也記述一種叫“雩”的祭禮,也是在暮春舉行的求雨儀式,其祭祀的時間是天空中的龍宮星宿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的時刻。隨便我們在這裏就來看二十八宿中的青龍七宿。天上星宿的劃分大約成型於兩周之際,而東方的青龍七宿正是和雨季的來臨有關。如上所言,當青龍七星剛從地平線上出現時,正是黃河流域暮春時節,雨水漸多的開端,這時就要舉行大型的求雨祭祀“雩”。
水和雨相連,而雨又和雷電掛勾。曆代傳說中的雷神,不論什麼樣形態的,都有一個很重要的道具就是大鼓。在考古裏發現,和河南濮陽蚌塑龍同時出土的就有鱷魚皮的鼓,和山西陶寺蟠龍盤同時出土的也有鱷魚皮的鼓,豬、牛、羊等動物的皮也常用來做鼓,鼓聲和雷聲相近,相關的動物和龍之間便又多了一層關系。還有後世被正定為雷神的“夔”,也和龍有著若即若離的關系。
(注:傳說裏有時說雷神“夔”是鼓腹鳴雷,若把“夔”當作大型靈長類動物的話,考慮到大猩猩一類喜歡敲擊自己的胸膛發出吼叫聲,也是可通的)
而主要以鱷魚以蛇為原形的龍還和“凶狠”的概念相關。同時,先商時代龍就和表示凶惡表示戰爭的虎同時出現了,又受到長江中下遊流域很普遍的虎崇拜的影響,所以龍也可以是表示戰爭的神靈動物,甚至給龍裝上類虎的頭。這裏我們再來看一組音近意通的同源詞(字)――龍,馬,武。考察上古漢語語音,龍讀若mang,馬讀若mag,武讀若maq。而在意義上,龍可以表示戰爭,武不用說本意就是戰爭,馬在馴服以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戰爭(《說文》:馬,武也,怒也),因為馬跑得夠快又夠靈活,最適合拉戰車(請想象用牛車當戰車是如何滑稽的場面,故馴養馬之前就只有是步兵了)。這裏我們還可以看到,為什麼後代常常把龍和馬聯系在一起,有《周禮》的“馬長八尺為龍”,有很多龍化馬馬化龍的故事。不過,龍與虎的形象雖然在商代曾經結合在一起,到後代卻又分了開來。龍之表現戰爭,在後代不是人們很熟悉的觀念,只是並沒有完全消失。如天空中的天一三星,天一是中宮北鬥鬥口的一個星座,由三顆星光亮度不強“若見如不”的五、六等星組成,隨鬥口旋轉而旋轉。曆來都以三龍的形象表示這三顆星,認為天一三星是太一(即北鬥)的兵器,明滅難定十分凶險,繞北鬥旋轉殺伐,所以這三星的另一個名稱就是“太歲”凶星,可以在戰爭中用它占蔔作法以祈求戰爭的勝利。
作為神靈動物的龍還可以上天入地。這不奇怪,龍是水的力量,水有地上的水(地表河流)天上的水(雨雲)和地下的水(地下水),那麼龍自然是可以上天和入地的。因此龍可以被馴服為一種坐騎,騎著它到處跑。至於說到和龍有關的動物裏,遠古時代,鱷魚就可以騎,東南亞一帶還有人騎鱷魚或用鱷魚拉船的記錄。另外到了後代,馬也可以騎乘的。
最後不管神靈與否,反正龍是一種人之外的動物,那就是食物,有本事的人就可以把它捉來養著當糧食吃。傳說裏有養龍的行業,後代也間或有獲龍後吃龍的故事,大約與龍有關的動物,那是都可以吃的。但後世說吃龍,如果是真的,在黃河流域主要吃的該是鱷魚。因為隨著氣候的變化,商代普遍存在於黃河流域的鱷魚已經消失了,到春秋戰國時期這個地區是基本上看不到鱷魚的,偶爾見到一條把它當成龍來吃來養也不奇怪。反正商人的“龍”字,最主要的形體就是參考的鱷魚。
本資料原文出處:龐進 《八千年中國龍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