鱗目界域-龍論壇

游態龍的錫安山。龍的力量、智慧、野性、與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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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魂志》第一期
《龙魂志》第二期

Tips:一爪一天地,一鳞一世界

#1 2025-07-11 22:11:18  |  只看该作者

Hscyrilon
虬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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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之冠軍 第十七章

翻譯:Hscyrilon 校對:Skyrinoth

至此小說第二部分翻譯完成,即將開始第三部分的翻譯,另外第三部分開頭的第十八章我很早之前嘗試翻譯過,不久會重新校對併發布在鱗目。

最後感謝cc(Skyrinoth)對本章進行校對。

第十七章

沒有了伊芭嘰嘰喳喳的聲音,整個破敗的城市顯得更加空蕩。奧隆回來的路上少了許多煩惱,但在幾個月的相處中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他發現她留下的空白是無法彌補的。

他希望將自己埋進古龍的圖書館裏,以填補這種空虛。努穆克幾乎未曾察覺他的離開。這頭黑龍嗅了嗅奧隆獻上的大角羊,未置一詞便低頭享用起來。奧隆回到了他的學習中,繼續接受努穆克時斷時續的教導。

憑藉堅韌的記憶力,他充分利用每寸光陰研習典籍。他習得了許多文字體系和消亡語言,通曉格威爾的史詩和杜昂的對立雙行散文。圖書館藏有衆多古老卻保存完好的著作。無論經歷多少歲月,努穆克的所有手稿都纖塵不染,片黴不沾。

“奧祕全在這些法師之光裏”努穆克說道,“它們能保護紙張頁,但不能阻止墨跡褪色。我有些卷軸如今已無法辨認,但依然能隔絕溼氣,擋開塵埃。“

”大人,我想了解更多的原理。館內有關於魔法的典籍嗎?”

努穆克嫌惡地咧開嘴:“別碰魔法,奧隆。魔法意味着代價——施法者、受法者,乃至天地萬物都要付出代價。山脈北邊那片荒漠,就是因魔法而死的大地。你在經過那裏時有看見那遍地的坑洞?”

奧隆想起了荒漠精靈的避難所,“見過,這與法師有關?”

“正是,他叫安克拉梅爾。坑洞是他召喚火雹轟擊敵人所留。他的高塔曾矗立在東邊更遠處。被他的魔法摧殘的土地比某些王國還要遼闊。提德瑞斯曾視他爲盟友,後來反目成仇。最終安克拉梅爾與那個叫“血蹄”的儈子手勾結。那個腦袋被我烤焦的女人就是他的助手。”

“他結局如何?”

“他最後被提德瑞斯給處決了,死前他們如同兩隻瘋狗互咬般地決鬥。我當時被石像鬼纏住,沒能親眼所見。可惜他也曾是個偉大的人,也是一位好朋友啊。自那以後提德瑞斯看起來蒼老了十幾歲,不久便戰死沙場。自我們分別後,生活再也不復從前。每當見到行軍部隊,我就會想起他,心如刀絞。我們這般情誼,這樣如團隊般的默契,那是一種龍族之間永不可得的友誼。雙龍相處,異性之間唯有交配,同性之間唯有爭鬥。但與他卻全然不同。“

接着,努穆克陷入沉睡;奧隆展開地圖,試圖對照老龍提及的名姓與地域。這些驚天往事,如今恐怕連傳說都未能留存。帝國興衰,王朝更迭,努穆克盛年時的事蹟盡被遺忘。

然而這一切,對他探究龍族弱點毫無助益。

他學會了精靈語。這門音律精妙卻少邏輯的微妙語言,擁有諸語種中最龐大的字母體系——只爲精確復現詞音。他吟誦精靈的歌謠詩篇,發現它們鮮少觸及魔法、歷史或自然法則。矮人和人類纔是此類知識的源泉。

幾個季節過去,奧隆的研習漸緩,他愈發忙於爲努穆克覓食。這頭黑龍幾乎不出洞窟,只有夏日時纔會趴在洞口昏睡,身上鱗片脫落留下的皮斑吸收着陽光。餘下歲月他便在巢中沉眠。清醒時,他不再視奧隆爲挑戰者,但偶會待之如親族。奧隆由此窺見努穆克青年時的心靈圖像:當時污林者仍盤踞大陸腹地,他目睹 了人類、矮人與精靈結盟推翻其霸權。龍族也參與其中,或爲封建領主統治污林者的王國,或爲盟友協助聯軍,更多的則是選擇中立,甚至有一些如禿鷲般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中牟利。

年復一年,奧隆漸漸成長。很快他就可以一次銜回兩隻綿羊或三隻山羊甚至是最大的鹿。他的斷尾開始再生,脊背隆起一連串水皰狀腫包。努穆克難得清醒時,會湊近讚許地輕嗅。

“翼芽初萌了,終有一日將破皮而出。那時你背部的皮膚幾近透明,瘙癢如遭火蟻噬咬。我想你會成爲一個出色的飛行者,奧隆,你沒有龍鱗的束縛。”

“母親也曾這樣說。”

“她是對的。等到你能飛翔,就是時候求偶了。據我所知這片羣山間不存在年輕的雌龍。你恐怕要飛越羣山方能吟唱求偶之歌。說來,我還沒聽過你的生命之歌。”

奧隆嗤之以鼻。“比起爲自己譜寫讚歌,我還有很多事情要思慮。”

“等某道翠影掠 入眼簾,你一定會後悔未早做準備”,努穆克說道“儘管你可能需要經歷許多次飛行才能尋得一位。我羽翼初生時,還能自由選擇配偶,然而今非昔比了。離我上次見到雌龍已經有…… . 嗯…… . 久遠到我也記不清了。”

奧隆的聲音帶着深深的憂慮,“即使我找到了伴侶,我也無鱗可耀,打動不了對方。”

“一曲優美的生命之歌足以掩蓋無鱗之憾,而且不止於此。從那些精靈詩篇中汲取些啓示,你需要一首驚豔之歌。待求偶飛行後,她將期待與你一起爲後代尋找繁育寶地。破殼聲初響之時,這世間再無驕傲能與之比擬。”

奧隆回憶起自己苦澀的破殼時刻。

“關於幼龍有件趣聞。他們會把破殼後第一次見到的生物當作母親。我曾聽聞以前在一個山崖上有一窩龍蛋他們的雙親身亡後,幼龍就將啄食雄龍屍體的禿鷲認作母親。那隻禿鷲最終撫養了三隻幼龍,直至他們能攀下峭壁。”

“確有其事嗎,大人?”奧隆說到。

“還有另外幾樁類似的事,不過我現在想不起來了。那個精靈‘黑澤萊斯’的筆記裏可能有些記錄。書架上某個地方有個皮製文件夾,裏面有她的一些塗鴉。她對這個課題非常感興趣。”

“黑澤萊斯?”奧隆儘量抑制住追問的衝動,讓努穆克的思緒以自己的節奏遊蕩是最好的選擇。奧隆已經明白,問太多的問題可能會把他從追憶的情緒中弄糊塗。

“是的,一個滿身傷疤的女精靈。在你之前,她是我最後的訪客。”

奧隆感覺到一股興奮感沿着他尚未脫鞘的翅膀間的脊背竄上來。

“也許有些故事就在她的筆記裏。我能看看嗎?”

“你正好可以練習一下精靈語。她曾在這裏給自己做了一張小桌子,她的筆記可能還在附近。我讓她把一些她的關於海的歌謠寫下來給我。”

那張桌子在努穆克某次在圖書館裏發狂亂闖時被掀翻了。奧隆把它扶正,在一個革制吸墨墊裏找到了摺疊的紙張和卷軸。顯然,黑澤萊斯曾缺少書寫材料,便在其他卷軸上做筆記,在字裏行間和頁邊空白處書寫。她用墨水、木炭甚至血液書寫,字跡從細如蛛絲到蠅頭小楷變化不一。奧隆集中精神,試圖跟上她夾雜在原有的流暢字跡之間的思緒。

努穆克通曉……多種語言……
精靈語有三種方言,矮人有貿易用的語言,污林者…… 
顯然連最健忘的麻雀也有……
人類發展出了帕爾語,它正迅速成爲製造工具的種族之間的通用語。
龍族的這種興趣雖不尋常,但也絕非罕見。
在東方的傳說中,流傳着有識文斷字的龍族……

閱讀過程艱難無比。

他花了數月時間,無數次往返於祭壇高臺那光線較好的水晶旁,才艱難地啃完了她的筆記。他先是整理筆記,然後在努穆克打盹時閱讀。很明顯,她在編寫一本關於龍的著作,內容涵蓋了他們的出生、成長、交配和衰老。其中大部分內容對奧隆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她花了大量的篇幅去反駁類人種族圍繞龍產生的種種迷信。有時他無法確定她究竟想反駁什麼,儘管有些她做了概述。當看到她花了好幾頁篇幅描述火囊時,奧隆覺得很有趣,尾巴砰砰地敲着地面。類人種族認爲龍就像大地一樣,體內有一個神祕的火源,他們能像火山噴發一樣無限制地噴出火焰。即使在與努穆克交談之後,她的描述還是有一些錯誤。她對心靈圖像的描述,聽起來像是龍之間的一種精神對話,而不是將純粹的經驗從一條龍的記憶分享給另一條龍。

她用大量的篇幅講述了剛破殼的龍依附其母親的故事,以及少數幾例她認爲是杜撰的、幼龍因母親不在孵化現場而“依附”於其他物種的案例。她推測,假以時日,龍也能像類人種族馴養的其他物種一樣被馴化。一想到這個念頭,奧隆磨着牙齒,感覺自己的火囊在搏動。想象一下龍像雞一樣被飼養起來。當然,在奧隆看來,她理論中的漏洞在於如何獲得第一代龍蛋。他可不想成爲那個試圖從一對龍族伴侶身邊奪走一窩蛋的精靈、矮人或人類。

他偷偷研究魔法,但發現那些無窮無盡的公式、咒語、手勢以及一些細枝末節令龍厭倦。他更喜歡卷軸上講述的關於文明的故事,在那裏他發現,梳理一份統治者的法令清單比閱讀歷史更能揭示真相,儘管歷史讀起來也很有趣:裏面有陰鬱的暴君和激情的革命者,有在幕後策劃的政治家,也有在牀幃後干預朝政的女性。

歲月流轉。污林者不再進獻食物。努穆克的食慾日漸衰退,但奧隆卻越來越飢腸轆轆。他正在成長,無論他喫掉多少獵物,還沒到太陽在天空中走過四分之一的時間,他就又餓了。他記起父親的忠告:不要在自己的領地過度狩獵。於是他數週都前往南邊的森林掃蕩獵物。他很感激山脈南麓溫和的冬天,那裏總有獵物可尋。這讓他沒有淪落到要喫污林者的地步。污林者在山腳下建造了一些泥木結構的聚落,周圍環繞着削尖樹幹構成的柵欄。奧隆可不想去挑戰這些,因爲每座小屋前都插着長矛。

變化發生在他一次漫長的外出狩獵途中,那時距他與伊芭告別已有十一個冬天。他正棲息在一座被藤蔓覆蓋的象頭雕像高處,俯瞰着雕像前雜草叢生的廣場。一座破碎的噴泉仍在滲水,在斷裂的鋪路石間積成水窪。他在草叢裏發現了新鮮的鹿糞,於是決定等待食草動物再次出現。如果他動作足夠快,說不定能在鹿羣逃進森林前獵到兩頭。

緊繃的翼鞘傳來惱龍的刺癢,幾乎令他分神。他竭力保持靜止,讓自己灰綠相間的斑駁身軀與神像融爲一體,剋制住背靠石縫抓繞身體的衝動。

一對鹿角在幽暗的林間冒出,黑色的鼻頭嗅探着廢墟廣場上的氣息。雄鹿緩步上前,如神像般凝立不動,用深褐色的眼眸掃視四周。

奧隆繃緊身軀。

雄鹿向噴泉踱去,三步一停,三步一停。雌鹿羣緊隨其後走出森林,未成年的公鹿跟在兩邊,每一聲鳥鳴都引得它們警覺地轉頭。

奧隆後腿微屈,利爪舒張,蓄勢待發。

一陣灼痛驟然竄上脊背,隨即化爲噬骨奇癢。他與這抓心撓肺的慾望短暫交鋒,終究還是敗給了本能——儘管他非常飢餓,但此刻卻再難專注。他側身翻滾,在石像頂部找到一道石縫,將脊背抵上去瘋狂摩擦,痛楚和快意交織。

鹿羣驚躍入林,他卻渾然不覺。灼燒般的刺癢驅使他蹭向神像齒狀的耳部。突然他前爪一滑,從高空墜落。懊惱的不是跌落,而是失去了抓撓的支點。他在空中扭轉修長的軀幹,轟然落地,枯葉飛濺,泥漿潑灑到泛紅的石頭上。奧 隆痛苦地吸了一口氣,用脊柱抵住石像狠狠地刮蹭。他感到有什麼東西爆開了,打溼了他的後背。那種解脫感難以形容。他扭曲身體,將脊背另一側同樣抵上石緣摩擦。膿血與透明液體混作濁流,浸染了雕像的一側。奧隆折過脖頸審視背部,脊柱兩側的皮膚撕裂成縷,前肢後方隆起兩排瘤狀凸起。

他立刻用牙齒撕扯起來,將傷口擴得更大。透明的液體滾燙且苦澀。他在身體左右兩側各啃出一道血溝,一條骨質的肢體從創口中掙扎欲出。

一隻血翼倏然展開。翼膜從肩胛延伸而出,兩處關節分段支撐,皮革質感的薄膜佈滿經絡,從脊背直抵尖銳的翼尖,這讓他想起了父母洞穴中蝙蝠的翅翼。他高舉左翼,薄翼竟能透得過日光。另一邊還需要解放。奧隆瘋狂地撕扯另一側,直至右翼掙脫桎梏。他開始舔乾淨自己的翅膀,厭惡的同時又貪婪地品嚐翼膜殘留的黏滑液體。清理完畢,他迅捷地攀回象頭頂端,想讓山風吹乾他的翅膀。

他將新生的雙翼伸向蒼穹,感受背部新解放的肌肉活動。他轉身迎向日光,溼潤的翼膜折射出虹彩翅膀根部的裂傷在風中凝結,體液化爲透明的硬痂。脊背陣陣抽痛,但惱龍的緊繃感和刺癢得到了緩解。

他試探性地振翅。生澀的關節咬合時發出咯吱聲響。他儘可能地伸展雙翅,它們在象首上投下的陰影昭示着翼展已等同身長。與寬闊的翅膀相比,軀幹的投影顯得微不足道。

他猛然想起此生僅見過一次龍族翱翔,那是父親在戰鬥中從山洞裏飛出來的時候。他再度奮力振翅,翅膜如老練的槳手般曲張起落。藤曼 間枯草紛飛,他的前爪離地懸空了。

真是不可思議!

他展翅躍向地面,滑翔掠過鹿跡斑駁的舊廣場。他急傾雙翼迴旋俯衝,以免墜入樹林,尾尖險些 鉤到樹枝。樹枝上掛着低垂的藤蔓 ,他俯身躲過卻失控右偏,他撞入樹冠,墜地前本能地收攏雙翼。他抖落滿身的泥葉,回到廣場上。父母與努穆克傳承的飛行圖景在體內翻湧,他全力振翅而起。

奧隆感受到奇異的雙重意識,御風翱翔的軀體和靜觀飛行的感受彼此剝離,恍如夢境中俯瞰己身。但兩種知覺共享同一種情緒:那是掙脫了大地、陰影與重力,感到一切皆成可能的狂喜。此刻他仿若創世巨靈,獨立並凌駕並世界之上的主宰。

他感到呼吸困難,但不像長途奔襲那樣煎熬。從背脊如樹根一樣厚實的肌肉,到翼緣細如絞索的筋腱,這具身軀生而爲飛。當懸崖環抱的林間窪地騰起上升氣流,奧隆試探地迎了上去。隨着下方的樹木收縮變小,他已置身與雲層之中。

力竭時他發覺,只需微調翼尖便能浮游於氣流之上。多麼逍遙啊!即使是努穆克也未曾傳遞這般心靈圖像;有鱗龍族沉重的軀體,註定與這種飄遊的樂趣無緣。

日輪西沉時他也隨之降落。新生的肌肉痠軟不堪,他向下飄去,回到了神像頂部。着陸時,他用尾巴擊地卸去衝擊力,然後笨拙地收起翅膀。他初試飛行的肌肉痠痛無比,背上的傷口又再度迸裂。他舔舐着半透明血痂裂縫間滲出的鮮血。他飢腸轆轆但抵擋不住排山的倦意,暮色未沉便已入睡。

脊背灼燒的隱痛將他驚醒。樹叢間猿聲起伏,一羣狒狒正穿行於廢墟廣場,正在捕食某種夜行動物。奧隆涎液泉湧,飛身撲入獸羣,接連囫圇吞下三隻幼崽,然後將尖叫的逃竄者追至樹頂後咬成兩段。撕扯完血肉後,飢火稍緩,他俯身啜飲噴泉積水,忍痛將雙翼再次展開。劇痛不禁讓他打了個寒顫。自從與鐵騎士戰鬥過後,他多年都未曾有這般疲憊。他在回憶中徘徊片刻,然後蜷縮在冰涼的石像基座旁沉入夢鄉。

第二天他短暫飛行了一會,剛好在一片泥濘的沼澤中找到一羣寬角牛。他沒多想便收攏翅膀俯衝下去。那野獸還沒弄清是什麼東西落在身上就瞬間斃命了。其餘牛羣濺着泥水四散奔逃,他據守着獵物大快朵頤。

享用完獵物的肝心腎髓,奧隆將殘骸留給雀鱔和鱷魚,自己則帶着四分之一的獵物爬上一棵水橡樹。他打算把肉在樹梢掛上一晚,這將是一頓美味的早餐。

他現在是一隻真正的龍了,儘管離完全成年還尚且遙遠。母親若在一定會欣喜若狂,父親也會引以爲豪。再過十年左右,他就能達到真正龍族的體型,不久便能長到成年龍的標準體重。現在他面臨着抉擇。努穆克盡管大部分時間都在打盹,卻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因素。這頭老龍已經無法自理,如果 奧隆棄他而去,他要麼在洞穴中悄無聲息地餓死,要麼會迷失在森林裏,極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他的巢穴。

奧隆凝望着一條綠褐色的鱷魚大口吞下獵物的殘渣,一隻白鳥站在它的背上。這隻細腿鳥從鱷魚後腿處啄食出一條亮閃閃的水蛭。奧隆的處境與此相似,努穆克無法再捕獵,就像那條鱷魚無法清除自己後腿上的水蛭一樣。而奧隆就像那隻鳥,如果不夠小心,就會被鱷魚當作美餐;當然,奧隆也能在這種關係種得到一些收穫。與努穆克共處的這些年裏,他對龍族及其在世間的地位有了更深的認識。

如果說龍族曾統治過世界,他們也沒留下什麼像樣的記錄。類人種族所知的關於龍的一切,都來自於神話故事和迷信傳說。很久以前,早在數代努穆克這樣的古龍之前的年代,龍族曾將三大類人種族置於其羽翼庇護之下——姑且這麼說。他們保護這三個種族抵禦當時佔統治地位的污林者,並換取類人種族一時的供奉和服從。但隨着污林者的式微,龍族被視爲負擔而非福佑。三個種族以各自的方式反叛或逃脫了龍族的統治,獵龍行動便隨着開始了。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努穆克和提德瑞斯之間的聯盟。但在奧隆心中毫無疑問的是:類人種族開始興起,而龍族正在衰落。

奧隆有三個選擇,但沒有一個令他滿意。他可以效仿努穆克,生活在一個偏遠之地,依靠距離和地形來躲避刺客。羣山遠離類人種族的活動範圍,讓污林者得以苟存,因而他自己或許也可以。他甚至可能說服污林者們追隨他,就像他們曾經追隨努穆克一樣。

這個選擇很有吸引力。畢竟,他何必在乎自己身後之事?他可以找個伴侶,然後安穩度過餘生,這起碼不會比大部分龍差到哪裏去。可是,就算能找到伴侶,他能否確保二十個或者四十個冬天後,還能保有那種與世隔絕的生活?類人種族知道這片羣山的存在,他們終將到來。此外還有爲伴侶和後代準備寶藏的問題,努穆克不斷脫落的鱗片就是該地區缺乏貴金屬的明證。

第二個選擇是加入類人種族,爲其效力而非統治他們。矮人曾提議讓他當信使。他和哲爾是朋友,他可以暫時獲得安全、食物和庇護。但如果他有了配偶,矮人會希望他的伴侶和幼龍有朝一日爲他們效力嗎?他覺 得會。矮人們固然有很多閃光的品質,但他們從不會做虧本買賣。

第三個選擇則太過渺茫,幾乎不可能:去尋找志同道合的的年輕龍族,讓他們認識到自身的困境,並說服他們共同行動尋求解決之道。然而龍族向來獨來獨往,對從伴侶到獵場的一切都充滿戒備。這個想法就像一隻無柄的葫蘆,奧隆想不出不打破就能進去的辦法。雄性龍族不打一架是不會聽他的,這太冒險了;而雌性龍族,如果以他的母親和姐妹作爲參照的話,則太過關注配偶和幼龍,目光無法超越眼前方寸之地。

奧隆注視着太陽沉入河岸升起的霧氣中。這困境真是個難嚥的硬骨頭。或許他該等努穆克神智清醒的時候,和他談談這事。

他滑翔進入洞穴,後爪還帶着一塊水牛的殘軀。帶着這死沉的獵物飛行屬實不易。爪子深陷肉中,害的他落地時狼狽不堪,前肢和下巴都磕到地上。爬起來時,他彷彿聽見薇絲達拉那咯咯的嘲笑聲在耳邊迴盪。

他真的聽到了什麼——那是一聲龍的尖嘯。

奧隆拋下水牛,連蹦帶跳、半跑半飛地衝向洞穴深處。他縱身撲向下方洞口,洞壁狹窄,雙翼根本無法展開。一截繩梯猛地纏住了他的左前肘,他焦躁地扭頭一口撕斷。

前方,一個睜大雙眼的東西轉過身,像猿猴一樣四肢着地倉皇逃竄。是污林者!

奧隆收緊雙翼,衝刺穿越洞穴。那哨兵逃命的速度可比他站崗時快多了,如果他算得上是哨兵的話。直到衝進努穆克的巢穴,奧隆才一個猛撲將其按在爪下。那人慘叫地死去,但他渾然不顧。

眼前的景象令他豎瞳驟縮,一場刺殺正在上演!

身披重甲、手持長矛的污林者已將努穆克團團圍在高臺之上。老龍盤繞着水晶雕像,噴吐着龍焰,將洞窟映成一片跳動着橙紅與深黑的地獄圖景。空氣中混雜着油脂燃燒的焦臭與濃重的血腥。三三兩兩的污林者躲在石柱後,體型魁梧的頭領揮舞利劍,嘶吼着發出號令。他們將長矛裝進某種投矛機器裏,隨即從掩體後閃身而出,將致命的矛雨投向努穆克的兩肋。無數矛杆掛在他身體兩側的傷口上,看上去活像一隻浸透鮮血的豪豬。

血腥味、戰鬥的嘶吼聲、長矛扎進努穆克皮肉時發出的悶響,喚醒了奧隆心中的某種本能。他撐開雙腿,半張翅膀,發出一聲挑戰的怒吼,震得洞頂裂縫簌簌落下碎石。看到奧隆,污林者們都驚得僵在原地,他個頭高如戰馬但體長要遠勝之,展開的雙翼如同一面旌旗。

“你們這些害蟲!竟敢擅闖巨龍之廳?”他用父親般的威嚴聲音咆哮道。

努穆克從避難處翻滾下來,壓斷了身上的矛杆,仰面朝天倒在積聚血泊的地板上。

一個污林者叫喊着迴應,數支長矛划着弧線射向奧隆。他瞬間向右躍開,一隻長矛刺穿了他的翅膀,隨後和其他落空的長矛一起哐當掉在地上。污林者們拿起手斧和刺矛,跟着他們魁梧的首領,排成散亂的一行,如同圍困努穆克那樣將奧隆包圍起來。他們的人數遠超奧隆的預估,更多的身影從石柱後和火光之外的陰影裏冒了出來。他的龍焰連六分之一的人都對付不了,一旦他們合圍,他就會像被狼羣包圍的鹿一樣被殺死。

奧隆猛地轉身,龍尾貼地橫掃。幾個反應快的污林者跳了過去,但其他人就像矮人遊戲中的木樁一樣被紛紛掃倒。奧隆衝向出口,感到一把飛斧刺進了他的側腹。

他略有踉蹌地躍過污林者哨兵的屍體,沿着隧道猛衝,雙翼再次收攏,尾巴在身後擺動以阻止追兵靠近他的後腿。隧道狹窄的空間放大了他們勝利的歡呼和獵殺的吶喊。

在下行通道變寬處,奧隆直立而起,先用前爪,再用後爪,牢牢抓住隧道頂部嶙峋的岩石。他像一隻伺機捕蟲的壁虎般倒掛着。污林者用矛刺指着他叫嚷着。奧隆剛好處在他們的武器夠不到的地方——

而他們卻在他的攻擊範圍之內。

他繃緊脖頸,吐出了火囊中的所有液體在肌肉和重力的作用下,液態火焰潑灑在了最前排污林者的頭頂。後排的污林者試圖散開,但狹窄的隧道將他們困在這致命的火雨之下。奧隆噴着火焰向前推進,絞盡火囊裏的每一滴燃引。剩下的污林者驚恐地向後奔逃,推搡着前面的人,隧道里充滿了絕望的哭嚎與野獸般的尖嘯。人羣在推擠和叫喊中丟掉了武器,徑直衝過了隧道的邊緣,墜入了深不見底的豎井。這條由恐慌的污林者們組成的河流,集體從懸崖翻下。他們對身後緊追的火焰太過恐懼,來不及看清前方就已墜入深淵。他們被後面的人推入絕境。最後幾個意識到了錯誤,撲向繩梯,卻被奧隆的尾巴掃落,與他們的同伴一起墜入黑暗。

但最後一聲慘叫的迴音消散,奧隆從他的躲避處爬下,等待火焰的熄滅。他沿着牆壁爬行,越過燃燒着屍體的火池,匍匐着回到了努穆克的大廳。那裏的戰火已經熄滅,只有熟悉的水晶幽光映照着大廳。奧隆聽到一陣嘶啞的喘息聲,努穆克還活着。

“努穆克?”他對着黑暗喊道。

一隻紅色的眼睛睜開,接着是第二隻,奧隆聽到這頭古龍的龐大身軀正在起來。“休想,”努穆克沙啞地低吼。

“努穆克。是我,奧隆。污林者已經解決了。”

“你永遠別想得到它。這是我的巢穴。闖入者!“努穆克展開下垂的鱗甲,咆哮着向前逼近。他的傷口仍在微微滲血,除了少數折斷的矛頭,那些刺在他無鱗皮膚上的長矛都已拔出。

奧隆從努穆克那張狹長龍面上紅炭般燃燒的眼睛裏讀到了殺意。他後退一步,低下頭,匍匐在地。這個姿勢未能平息古龍的怒火,對方猛地衝了過來。

奧隆轉身就跑,這次不是假裝,而是真的逃命。

努穆克緊追不捨,發出威脅的吼叫:“這是我的巢穴!我的城市!我的羣山!我要把你的骨頭丟給洞裏的老鼠,你這豺狼!”

奧隆迅速爬上豎井,向洞口爬去。奧隆多年都未見過努穆克這麼亢奮,這頭古龍被本能激發的暴怒驅動着,死死咬在後方,僅落後奧隆幾個身位。

當上方連通蒼穹的洞口足夠開闊時,奧隆一躍飛入空中。努穆 克早已失去飛行的能力,或許過個一兩天,等他血脈中的戰鬥狂熱消退……

他身後傳來一陣撲騰和拍打聲。努穆克飛起來了!他那枯瘦、幾乎無鱗的身軀升上了天空。奧隆的第二道防線被擊潰,他從巨洞洞口倒懸的塔樓遺蹟之間穿過,飛向更高處。

努穆克窮追不捨,跟着奧隆向北飛去,深入雲霄。山脈的另一側,單調的沙漠在下方延展。奧隆逃向一處努穆克絕不會認爲是其獵場的地方。不管那驅使着奧隆身後那數噸重血肉的癲狂是什麼,也許它只滿足於將他逐入荒原。

然而,數小時的飛行讓他確信並非如此。

倘若奧隆更擅長飛行,也許能甩掉這頭老龍。然而在最初那陣衝刺將努穆克縮成爪尖大小的黑點後,奧隆新生的肌肉便只能勉強讓他領先於老龍那衰老的肌體。自那以後,努穆克便穩步拉近距離。疲憊迫使奧隆不得不越來越頻繁地滑翔,讓翼肌得到休息。而神志不清的努穆克畢竟曾是老練的獵手,獵物不死就絕不會放棄追殺。

即便夜幕降臨也無濟於事;一輪明月照亮乾燥的天空,奧隆能清晰看見他們成對的身影投在沙海,彼此相隔數十龍身之距。努穆克與他並駕齊驅,巨口大張,朝他俯衝而來。一次又一次,當努穆克向他猛撲時,奧隆都只能拼命地揮動翅膀,向更高處攀升。他的軀體像一根繃直極限的絞索,翅膀似燃燒的刑架。他不敢在地面上與努穆克戰鬥,老龍的體重和殘餘的鱗片會讓他毫無勝算,所以飛行是他唯一的選擇。但這未必是一場漫無目的的逃亡——

奧隆瞥見下方沙漠邊緣有一兩座熟悉的山丘,其中一座是封護着井墓的土冢,他曾在那裏與哲爾和皇冠城告別。奧 隆壓低滑翔角度,隨即盤旋而上,反身去咬努穆克。他咬了一口龍尾,旋即收攏雙翼,如獵鷹撲食般俯衝而下。

努穆克發出暴怒的咆哮,緊追而來。奧隆看着大地迎面撲來,在月光下徑直衝向提德瑞斯之墓。黑龍從天而降,或許是想在墜地之際將這隻冒犯的飛蟲碾碎於身下。風在奧隆耳邊呼嘯,他與其說是在飛行,不如說是墜落。當永不鏽蝕的金屬在蒼白的月光下清晰可見時,他再次張開了翅膀——

來不及了!砰的一聲巨響,他撞上了墓頂的尖頂金屬柱,感到肩胛處傳來某物斷裂的疼痛。他用後爪抓住那根比幼年棕櫚樹幹還細的窄柱,擡頭望去,只見努穆克幾乎已懸在他正上方。老龍張開雙翼,並非爲了止住俯衝之勢,而是爲了控制落點。

就在最後一刻,奧隆從柱子縱身躍開。他落在土冢頂部時,努穆克也轟然撞下。衝擊力如同來自空之靈的一聲驚雷,貫穿整座鋼鐵結構。努穆克扭動身軀試圖噬咬,鱗甲哐啷作響地刮擦着古老的尖頂冠飾,但他已被釘穿動彈不得。陵墓中央那根尖銳的立柱徑直貫穿了他的身體,一根血淋淋的尖刺從他的背上戳出。這頭龍發出一陣咯咯的抽氣聲,癱倒在地。

努穆克的呼吸變得短促而艱難,奧隆甚至能透過冰冷的鋼鐵感受到他逐漸微弱的心跳。努穆克的頭領無力地左右擺動,爪子徒勞地抓繞着紀念碑頂部,眼中的怒火終於熄滅。奧隆走近前去,掃開巨龍撞擊時從身上震落的鱗片。

“奧隆,你終於長出翅膀了。你現在是條真正的龍了。”努穆克說道。月光下,鮮血將他口中的牙齒染成黑色。

“是的。你知道你自己在哪嗎?”

“洞穴裏?不,我們在外面。這是什麼地方?”

“你剛纔神志不清。你在追我。我們飛了很久,你在落地時傷到自己了。”

“我飛了?我飛起來了?我以爲自己再也飛不動了。”努穆克說着,試圖撐起身子,卻又呻吟着倒下。黑龍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怪異的人類表情:他在微笑。“我再也飛不了了。我感覺不到痛,只覺得寒冷。我們是在什麼金屬上嗎?“

“這像是鋼鐵。這是人類爲提德瑞斯所立的紀念碑,他就長眠於此。”

努穆克嗅了嗅金屬表面匯聚成完美圓形的血泊。“是真的嗎?還是僅僅爲了安慰一條垂死的龍?”

“你脖子還能動嗎?看看側面刻的字。你認識那種文字。”

努穆克拖着腦袋蹭過金屬表面,用他長長的脖子審視着奧隆尾巴指着的字符。“我從來不知道有這個地方,否則早該來拜訪了。”他沉默片刻,閉上了眼睛,然後又睜開。“奧隆,你要替我辦到。把我與他安葬在同一片土地裏。別讓哪個巫師把我的骨頭磨成粉。”努穆克眼睛再次合上,深吸了最後一口氣。

“好的,大人,我會辦妥的。”

“提德瑞斯,老朋友,我來了,”努穆克喘息着說,“我們將一起飛向——”

那顆古老的頭顱,頂着如同水母觸鬚般繁多的犄角,垂落下來。奧隆再也聽不到心跳聲了。

“當心啊,偉大的諸靈,一條巨龍已經迴歸,將獵殺你們的領域。”奧隆引述道,不知這箴言從何而來。它們就這麼浮現在腦海。他感到身體沉重,雙腿發軟。

有什麼東西潤溼了他的眼睛,即使翕動他的內眼瞼也揮之不去。奧隆好奇地探出舌頭,想嚐嚐味道——是鹹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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