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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沒有署名
公主與龍的故事
和大多數的童話一樣,我會在開頭就先告訴你這個故事開始於很久以前;和所有的童話一樣,這個故事發生在一個遙遠的世界;所以,是的,几乎和所有的童話一樣,這裏有龍。
曾經有那麼一個傳說,當時它還是一個傳言,(記住,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被鬍子拉扎的男人們當作飲酒時助興的嚎叫,和其它一些關於女人的粗俗笑話一起在瀰漫著酒醇香與濕木頭味的小酒館裡博得一陣陣大笑與驚呼。有的人聽到後只是一笑了之,而有的人則對此很感興趣,有時那些感興趣的人中還會有人跑到大街上,往城中站着的幾位游吟詩人懷裏塞幾塊碎銅子,聽他們唱一唱關於那個傳言的歌謡,如果你給的錢夠多,還會有曼陀林或小手鼓的伴奏。當然,前提是你得住在城市裡,如果你不幸生在郊外,那麼沒有特殊的通行證衛兵是連城門也不會讓你靠近的。
只不過不論你是在紅臉醉漢口中還是在游吟詩人的歌詞中聽到這個傳言,其內容都是相似的:遠方有一個國家本來過着富足的生活,而這個國家裏有一位貌若天仙的公主,有一天當公主站在宮殿的陽台上欣賞美景的時候,一條巨龍忽然出現了,它凶狠野蠻地搶走了公主,衛隊長看見着一幕後急忙吹號招集軍隊,但不幸的是還沒等那些剛吃完午飯正在脫鞋的士兵們有所反應,巨龍已經叼着公主飛走了。這個國家的國王聽到這條消息後几乎氣絶,他下令開除衛隊長後便一頭病倒在床上。為了讓國王再次恢復健康,大臣們在王國各處都貼上了拯救公主的懸賞令,於是一時間王國上下各種人都被巨額的賞金與公主的美貌所吸引,賞金獵人,木工匠,以及各種稀奇古怪的人士都出發去尋找巨龍的城堡,人們帶着武器,乾糧和由於想到金子和美人而露出的笑臉上路了,而那些沒去的人則津津有味地討論着這件奇事。但好景不長,隨着時間的流逝,王國中歡快的氣氛越來越少,因為他們漸漸意識到不論老少,那些出發的人沒有一個得以回來,一開始人們還試圖說服自己他們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但慢慢地這點幻想也破滅了。之後還有人組建了一個充滿健壯戰士的小隊去作最後的嘗試,但當他們也消失後,就沒人再敢去碰那份懸賞令了,人們私底下說其實那些出發的人根本沒能接近那座隱藏在森林深處的城堡,他們全被森林殺死了。就這樣一天天的,國王變得越來越虛弱,人們几乎放棄了希望。
這個故事被一個來自那個王國的珠寶布料商人帶到了這裏,起初故事只是在市民之間傳播,但一次征糧時一個走投無路的農民在士兵用長矛指着他,威脅他交出糧食時大聲謊稱自己的糧食被巨龍搶走了。這個農民的話引起了士兵們的一陣大笑,他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嘲笑農民的愚蠢,一邊把他押着送給國王,好作為不交稅的例子在周日將他當衆處死。農民被推到了國王的面前,他跪着哭喊着國王的饒恕,當國王問起他不交稅的原因時,一直等在一旁的衛隊長急不可待地幫他回答了問題,還不時止不住笑上兩聲。國王聽後大怒,他命令以違抗交稅與頂撞國王的罪名將他處死;但這個故事卻引起了一旁的王子的注意,他讓父親先別急着將他處死,而是向農民提問為什麼他會像這樣說。絶望的農民發着抖向王子承認了自己的謊言,並說自己之所以要像這樣說是因為這個故事已經在整個王國傳遍了,自己愚笨的腦袋一時被士兵的長矛嚇傻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請求王子饒恕自己,並保證自己一定會叫上兩倍的稅。王子聽後饒恕了他的死罪,並令他回去後交上三倍的稅。待農民走了後王子命令大臣把那個來自異邦的珠寶布料商人招來,從商人口中得知了整個故事的緣由(“我以我所賣的貨物,以及保護我貨物的神靈的名字起誓:我的話沒有半點虛假。”)王子聽後沉吟了一會兒,然後他對整個宮殿宣佈:他要去屠宰惡龍,並把公主救回來。
整個宮殿都沸騰了,大臣們驚慌失措。或者說,至少表現得驚慌失措。他們都爭先恐後地向王子奔去,嘴裏說著各種勸說的話,拼命想把其它大臣推開,就好像第一個衝到王子面前的人便對他懷有最大的關心似的;就連被冷落在一旁的珠寶商人也不例外(“我以我所賣的貨物和保護它們的神靈的名字乞求殿下,您可千萬不能去啊,那些去了的人都沒能再回來了!”)。
而那些在宮殿角落裡的仆人們則紛紛小聲議論着:如果有誰能從巨龍口中將公主救下,那毫無疑問就是王子了。傳說他可以站在一百步之外閉着眼射中一隻住在最小最青澀的蘋果裡最細小的蟲,並在箭出弓後趕在它擊中目標之前用劍砍下它的箭頭;傳說他曾經與海怪斯庫拉大戰三天三夜,最後砍下了她的五個頭及十隻手,破除了束縛在她身上的魔咒,重新將她變回了美麗的山林女神寧彌芙。王子是這個國家裏最厲害的戰士,他還是偉大的歌者,當他唱歌時,就連穿梭在林間的潺潺動人的流水聲,以及棲息在樹林之間的微風聲也會停下它們的嬉戲陶醉在他的歌聲裡。如果這世上還有誰可以救出公主,那麼便非是王子不可了。
國王聽後沉默了,“我的兒,”他說道,“我的王宮裡有無數美貌無比的宮女,有的美貌甚至連美神阿佛洛狄德見了也會自慚形穢。而只要你一聲令下,她們都會成為你的財産,如果你還不滿足,便可以在我的王國裡隨意挑選你所心儀的女子。而現在你卻要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走上一條不歸路,難道是因為我為你做的還不夠嗎?”
“不,父親。”王子回答道,聲音裡有一份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不是為了那美麗的公主而去尋找惡龍,而是為了穿過那險惡茂密的森林用寶劍刺穿惡龍的心臟,帶回它的頭顱。父親,你曾經率領一支精壯的軍隊打退前來奪取我們糧食的幾萬狼群,你曾經隻身一人前往黑暗的山洞殺死無惡不作的妖怪。而現在您的兒子我卻不能向我的臣民們證明我的血管裡流淌着和你一樣的血液。我如何能面對我的人民?如果我身為一個連一條龍都無法面對的懦夫,又怎能從你手中接過掌管這個國家的王冠?所以我請求你,我的父親:如果你還認定我是你的血脈,就請給我那麼一個機會,讓我將惡龍死亡的消息帶回。”
國王重重地嘆了口氣,他老了,他沒給別人說起過,但他知道這是真的;有些年輕的事他再也無法記起。他知道他無法駁回這個請求,正如他自己的父親不得不做的那樣;這就是王室。
於是國王下令王宮舉辦一場宴會來給王子送別,宴會上游吟詩人歌唱着往昔英雄們的故事,人們舉起酒杯祝願王子的旅程一帆風順;王后坐在疲倦的國王的身旁默默流淚,宴會還沒舉辦到一半國王與王后便紛紛退席了。
然後宴會就開始變了味兒,在幾瓶加烈黑啤酒與多年陳釀的伏特加與蜂蜜酒後,英雄們的故事就變成了下流笑話與污穢民謡。人們把酒杯與鎧甲向空中拋去,歌手站在木製的長條桌上煽動着氣氛;最後宴會以幾個醉醺醺的士兵企圖勾上有着大奶子的豐滿侍女而收場。
宴會結束後的第二天王子收拾了行裝後便出發了,他帶上了一把鑲嵌着血紅色寶石的寶劍,這把劍是屬於他父親的,他在一次與南方妖精作戰時從對方首領手上奪得了這把劍。王子接着清晨的陽光踏上了旅程,微弱而又溫暖的陽光從散漫的雲間射出,穿過一片片樹葉的邊緣,在大地上投下模糊的金色影子,舞動着,似乎在述說世界最後的燦爛。王子吸了一口氣,右手提着寶劍,左手拿着商人繪出的地圖,下了決心,告別了身後的陽光,進入了前方那彷彿在低沉陰笑的黑暗森林。
旅程遠比王子所料想的要艱辛,他不得不砍掉那些擋在他面前盤根交錯的古老樹根,有時還會有不知名的猛獸用它們的利爪撕開樹木方向。商人的地圖很快便失去了作用,白日與黑夜已經失去了它們的意義;王子不分晝夜地走着,穿過被稠密的迷霧僞裝的沼澤,越過黑暗向王子奔去,但它們的嚎叫都會消失在王子的劍下,王子走過的路上充滿着被殺死的野獸屍體,它們強壯的四肢及退化的翅膀無力地掛在長滿青苔的低矮樹杈上。然而野獸並不是王子唯一的敵人,樹木不隻遮掩的陽光,它們還混淆了時間,吞噬了駐守的深淵。星星已被掩蓋,而樹木則不能被輕信,於是王子靠着自己的直覺與林中寥寥無幾的小動物的尋食摸索着方向。在這樣的森林裡沒有什麼可以相信,甚至就連泥土和風也一樣;聽信它們的引導,只會讓你最終迷失在絶望之中。
在很長時間的跋涉之後王子總算走出了森林,他扒開了最後一片墨綠色的樹枝,頓時屬於白晝的絢麗日光便直直地射進他那早已與黑暗結盟的雙眼,這道光明几乎讓他失明;王子痛苦地彎下身體,捂住自己的眼睛。當刺眼的白光褪去後王子重新睜開了眼睛,他頓時驚獃了;與森林的邊緣接壤的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巨大的平原,廣袤而又遼闊。王子感到自己彷彿到了一個新的世界,燦爛的日光直照在綠色的大地上,人類的視野遠不能囊括這片景象;一條條白色的河流盤旋在草地上,潔凈的河水凶猛地互相撞擊着,彷彿在那平原上狂奔的白色馬群,水流之間擊起的水珠被高高地騰起,在日光下無比潔白的透明珍珠一樣散髮着刺眼的光芒。遠方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山巒構成了一道綠色的巒嶂,世間最美的綠寶石也無法及得上它們的萬分之一,山峰與山峰之間的銜接處是一道道雄偉壯麗的白色瀑布,巨大的水流從雲端傾瀉而下,猶如這世間最狂野高貴的存在。水流擊打在峭壁突起的巨石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就連見識最廣的人聽到這巨大的轟鳴聲也會無力地跪倒在地。碰擊處激起的水花躍上了幾萬里處的高空,在淺藍色的空中形成了一片晶瑩閃爍的水霧,陽光照在它們身上繪出了一道跨越天宇兩端的七色彩虹,潔白柔軟的雲朵飄蕩在這美麗的拱門之間。這就是世界最初的樣子,在一個個王國建立起來之前,它們曾統治着每塊土地,優美而充滿魔力。
有那麼一瞬間王子几乎忘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他只是忘情地看着。但慢慢地他恢復了理智,搖了搖頭,想趕走這幅景象在他腦海中留下的印記,正如幾千萬年以前人類的祖先在開耕建立自己的村莊時所做的那樣。自然原始而又美麗的魔力在人類面前是如此的無力,以至於有時我們不得不思考我們的強大是征服了自然,還是征服了我們自己的靈魂。
王子繼續走着,三天之後他總算在一片湖泊的旁邊找到了龍的城堡。城堡巍峨而又莊嚴地聳立在淡淡的水氣上,一塊塊漆黑的石磚散髮出古老的氣息,彷彿在遙遠的挪威,當奧丁還未將自己弔在世界之樹上時它就已經屹立在此。各種美麗而古怪的植物纏繞在城堡的城牆上,綠色的藤蔓向上延伸着,隨着城堡的尖塔直插雲霄,在磚塊與磚塊之間的縫隙裡偶爾還會生長着幾朵彩色的小花兒。而那尖塔頂部的閣樓,就是巨龍關押公主的地方。
王子向上爬着,他一直提防着巨龍,以免它從他身後突然出現,他本以為自己要殺死巨龍才會接近城堡,而現在卻不見龍的身影;他發誓自己曾在昨天看見一個巨大的身影從他頭頂掠過,但那東西飛得太快了,以至於他沒看清。他在太陽初生的時辰從塔底出發,當太陽向地平綫的另一邊墜下時,他總算爬上了塔頂。
他從塔頂閣樓的窗戶進入了房間,房間裡弔著各種各樣的花,每一種都散髮着淡淡的香氣,而閣樓四周的石牆上凹進去的洞裡則擺着一些王子從沒見過的美麗物品,幾根蠟燭分別放在幾個弔在天花板上的透明瓶子裡,在淡藍色,淺紫色的水裡燃燒着,發出極其柔和的光。王子隱約感到這不像是個牢房,但他的思緒很快就被房間裡的公主吸引了。
公主正側坐在王子對面的窗戶的窗沿上,她的雙腿懸在窗戶外面,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某處,她似乎沒有注意到王子的到來。她身上隻穿了一件柔曼的黑紗織成的長裙,裙子的下擺隨着高處的風飄舞着,輕盈得像是月光拂過水面的親吻。公主苗條的身軀在黑紗的飄動下若隱若現,小巧的乳房從側面勾勒出了一道優美的曲線,宛如一聲輕柔的呼吸;公主把一隻纖細的手放在石頭做的窗沿上,手腕上戴着一個細細的藍色手鐲。她在夜空的襯映下是那麼的柔弱,如同一顆在寒風中搖曳的星星,孤獨而又溫柔。
王子一個箭步沖了上去,用手抓住公主那隻放在陽台上的手腕,公主嚇了一跳,發出一聲小聲的尖叫,她猛地把頭轉過來,正好撞見站在她面前的王子,而王子也第一次看清了公主。
在他眼前的是一張年輕清秀的臉,看起來似乎還未成年,但已經全然找不出一絲稚氣。一雙深褐色的眼睛閃動着,簡直可以融化最冷酷的心,驅散最黑暗的夜;長長的睫毛依偎在修長的棕色眉毛下,為這雙已經被溫柔佔有的眼睛吹進了生命。天地為證,她的美麗可以在轉瞬之間封印伊甸的天梯。
“她的確很漂亮,”王子這樣想道。“怪不得會有這麼多人為了她闖進陰森的樹林裡。”他感到一陣欣喜,因為現在他已經完成了他旅程的一半,他已經得到了人民的尊敬,又找到了一個這麼美麗的王后,現在隻差最後一步了——殺死巨龍。
“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公主問道,她看起來似乎有些害怕。
“我是遠方一個王國的王子。”王子挺起胸脯驕傲地回答,他用強壯的手緊緊地握住公主白皙的手腕,因為一直以來他總是能像這樣給女人安全感。“我穿過了野獸橫行的黑森林,經歷的千辛萬苦前來拯救你,現在你不必再害怕了,快隨我一同逃出去,巨龍呢?”
“它出去了,但很快它便會回來的。”公主回答道,她似乎有些躊躇,站在那裏沒有動,從窗戶外面溜進來的風把她仔細梳理到耳朵後面的頭髮吹得動了動,幾根和她眼睛一樣顔色的髮絲在她的耳朵旁飄動着,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臉頰。
“那我們更該抓緊了。”王子見她站着不動,急切地催促道,他已經決定不去費心找那條龍了,反正他能穿過森林已經證實了他的勇敢,而且他現在迫不及待地想把公主帶回去,娶她為妻,讓人們看看她的美麗;噢,人們會如何讚頌他們這一對國王與王后啊!
但公主依然一動不動,那隻沒被王子抓住的手放在嘴唇下方,她看起來遲疑不決,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怎麼了,我親愛的女士,”王子盡量用禮貌的語氣問道,卻忍不住透出一份不快。“有什麼事纏在你的心上嗎?”
公主遲疑了一下,然後把那隻被王子握住的手抽了回來,她向後退了一步,抵在了石頭做的窗檯上,“不,我不能跟你走。”公主說道,把手貼在了身後的牆上。
“什麼?!”王子大吃一驚,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不起,”公主說道,避開了王子的目光。“你還是自己先走吧,它馬上就要回來了,我要留在這兒。”
“你簡直就是瘋了!怎麼?難道你想留在這裏當它的囚徒嗎?”王子問道,情況突然的變化讓他氣不打一處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更憤怒,還是更焦急。
“它沒有囚禁我。”公主輕聲回答道,還是沒有去看王子。
“那為什麼你不從這裏逃出去,既然它‘沒有’囚禁你?”王子問道,他越來越感覺眼前的這個女人既愚蠢又可笑,雖然她長着一張討人喜歡的臉蛋。
公主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麼,但最終又閉上了。她垂下了頭,沉默地看着地上的一條裂紋,然後几乎不出聲地嘆了一口氣,用耳語般的身音說道,就像是溫柔地穿過夜晚的森林的氣息,充滿着愛憐與憂傷:
“因為我已經愛上它了。”公主說。
“什麼?”王子獃住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要是他剛才手上拿得有東西的話,現在也一定已經掉在地上了。
公主沒有吭聲。
“你是說你愛上了那條龍,那種野蠻,骯臟,下賤的野獸?”王子問道,他覺得可笑極了,但卻氣憤得根本笑不出來,由於自幼所受的王室教育,他努力剋制自己不要失態,但這並不容易;現在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他的心情,那種出自鄉巴佬口中的話,叫什麼來着?噢,對了,到手的肥鵝又給飛了。沒錯,就是這樣。“這麼多人冒着他們的生命來救你,你卻在這裏不顧他們的生死,和一個掠奪我們糧食,搶奪我們女人的動物住在一起?”王子質問道,他用威嚴的聲音說著,像看着眼前的這個姑娘被愧疚與懊悔擊垮。
但這時公主卻抬起了頭,徑直地看進王子的眼睛裡,那目光是如此的冰冷,以至於王子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他打了個寒顫,感覺自己馬上就要爆發出來的怒火又被逼了回去。
“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趕來救我的;你也一樣。”公主說道。聲音很平靜,但又很冷漠,甚至無法在房間裡蕩起回音。
“況且他們之中很少有人能過得了那片森林。”公主停了一下,又補充道,聲音稍稍緩和了一些,顯得很疲倦。
“但是為什麼?”王子問道,聲音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那種霸氣,“我英俊,勇敢,強壯,而且將來有一天還會成為一個王國的國王,那條野獸有什麼東西可以比得上我?我會擁有最華美的宮殿,鍍金的圓柱上會有上等的百玉雕成的浮雕,無以計數的這種圓柱會支撐起你所見過的最廣闊的宮頂,上面裝飾着栩栩如生的巨大壁畫,全部出自整個王國最有才華的藝術家之手,這些壁畫將會與樑柱上的浮雕融合在一起,你將會在深思熟慮之後依然認為自己身處天堂,因為你的理智早已被這輝煌的色彩所隱匿。而當春天來臨時,你將會有一個宮的侍女同你一起去那光芒起舞的小樹林裡遊玩,她們個個美如冠玉,輕易便可迷倒一個飽經世故的國王;但當她們圍在你的身邊時,就只能作為你美貌的陪襯。如處女貞潔般清澈的泉水將會羞澀地打濕你嬌嫩的胴體,而清風則會把你柔順而冰涼的秀髮梳理。當夏日侵擾時,宮女與奴仆便會用那散髮着芬芳的檀香味的孔雀尾羽扇將它從你身邊隔開;同時你還可以享用整個王國最高貴的盛宴,普通人只要看一眼便會被處以極刑,但卻依然有衆多人為了飽一次眼福而甘願放棄自己的生命;就連那些富貴榮華的貴族們也不忍心用純銀做的刀叉去觸碰這些食物。甘冽的泉水由金杯盛裝,醇美的瓊漿將銀樽溢滿;這些都是你的,只要你願意隨我一同離開這裏,並做我的王后。到了秋天,你不必再為那落寞殘缺的落葉而流下眼淚,不,你不必再為那些殘秋的孤孀噘起你櫻紅的小嘴,因為我們會用寶石與金子將那枯朽的枝條點綴。
你還會看見那些足夠將你的眼睛喂飽的糧食,守法的農人會在這個季節種下飽滿的玉米,並收割如落日般燦爛,絨毛般稠密的金色麥田。在我的領土上,你不必等到夏天,也可以吃到上等的黑麥麵包。而當冬日來臨時,你也許會感到有些許寂寞,因為我將不得不帶領我的軍隊抵抗遠方海盜的入侵,保護我的人民;但我向你保證我會安全地回來,並帶着無數美麗的寶石,它們全是從那些維京海盜的手上奪得,有高貴璀璨的鑽石,潔白光滑的象牙,俏麗透亮的瑪瑙,以及濃艷脆弱的祖母綠;這些都可以屬於你,只要你願意嫁給我,做我的王后。而你現在卻要為了一隻野獸拒絶我的提議,這是為了什麼?難道我的這一切還不及那隻野獸嗎?難道我比不上那隻把你抓走的龍嗎?”
“對不起,”公主回答道,語氣中有一些慚愧。 “很抱歉我不能在你經歷這麼多的艱險以後給你報答,也許這樣使我顯得忘恩負義,但我只是無法因為你的勇敢而放棄我的愛,為了那條龍我願意背負着這樣的惡名。忘記我吧,原諒我無法成為那個將心交給你守護的人,因為它已經被溫柔的愛情無情地奪走了。離開我好了,我確定你會成為一個賢哲的國王,我祝願你和你的王后永浴愛河。但請不要向我追問我的心迷失在蒼穹的理由,因為雖然你明智無比,卻未必能理解我的選擇。”
“請不要這樣,”王子堅持道“如果你無法報答我以你的愛,至少讓我知道這份原因,也好讓我在回程的路上更安心一些。”
公主猶豫着,很久沒有出聲;然後她開口了,聲音溫和而又細柔,由於陷入愛河而略微有些顫抖,在夜空中迴蕩着,傳遍大地與河流。
“每當陽光從黎明的睡眼中蘇醒時,它便會讓我騎在它的背上,我們乘着吹響山林之歌的清風飛起,在像海洋般起伏的墨綠色森林上空翱翔,金色的光芒在平靜的湖面上鍍上一層美麗的波浪,它像一隻巨大的鳥兒一樣滑過水銀般明亮的湖水,划出一道道傾斜的水障,陽光透過它們形成了朦朧的漣漪,彷彿將世界與我們隔離。而轉眼之間,在我們之下奔騰的湖泊又會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宏偉的瀑布,白色的水流從我們的身邊奔湧而出,在我們的身後從幾十萬丈的高空落下,下面遙遠的世界消失在水花擊起之處。我們在白雲之上飛翔,看着從瀑布頂端瀉下的水流擊穿半空中的雲海;所有深綠色的樹木都已消失不見,只有一望無際的白色雲彩,在明朗的天空下翻卷,滾動;以及無法望見邊界的寬廣瀑布,白凈的浪花怒吼着,在急劇的下墜中狂舞着,將那光禿的石壁隱藏在它們沸騰的生命之下。接着那條龍便會與這水流一起向下俯衝,穿過那一層層冰涼柔軟的雲層,像一支利箭一樣射向大地,就連那狂熱的雲與水之舞也無法同它比擬。它托着我在險峻的峽谷之間穿梭,高大的石壁在我們兩旁掠過,但還沒等我看清這一切,我們已經盤旋在連綿起伏的群山之間,綠色的山峰在它雙翼的舞動下融化了;它載着我游遍整個森林,在無拘無束中把一切都拋在了身後,不論是在幾萬米高的空中,還是在深不見底的山谷,它都一直在守護在我身邊,將黑暗與風雨從我身邊驅散。”
“而當夜晚降臨時,森林在月亮的愛撫之下入睡,而那條龍則會在皎潔的月光下變成人形,它緊緊地抱着我,慢慢地與我一起走進那卧躺在林邊的小溪裡,河水靜靜地流淌在我們身邊,將我們的身體浸濕,我們互相吻着對方,任由輕風帶着時間從我們身邊流過,它溫柔地解下我的衣服,讓它們隨着水流與月光漂向遠方,銀色的獨角獸在溪邊安靜地喝着水,像蝴蝶一般大的精靈們無聲地拍動着發光的透明翅膀,在熟睡了的動物身旁慢慢地飛舞着;在這星光與黑夜纏綿的夜空之下,我們做愛,輕柔的夜光滑過我們的身體,我大聲呼喚着它的名字,而它則無聲地用愛回答着我;被它的身體溫暖的溪水流進我們間的每一條縫隙,將我們徹底地合為一體。當萬籟俱寂的時候,我依偎在它的身邊,河水輕輕地拍打着我們的後背,而夢神則讓我們迷醉在這片黑暗之中。這一切是其他東西永遠也比不上的,不論是華麗的宮殿還是珍美的寶石;所以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王子惱怒到了極點,他無法相信將自己比下去的竟然是這些農家小孩才會感興趣的無聊東西,他本以為自己會聽到巨龍所擁有的珍貴寶藏,或是它如何的強壯;而不是這些長在骯臟泥土上的普通小樹枝,這種東西在他的王宮裡隨處可見。“那麼告訴我,”王子問道,羞辱的怒火在他的胸膛裡燃燒,“如果你真的那麼愛那條龍,那為什麼會一直用”它“來稱呼它?還是在你心中,也知道它不過是一隻畜牲罷了?”
“不,”公主平靜地回答道:“它是一條龍,而不是人類,我愛它,作為一條龍我愛着它,不會因為我是人類而拒絶接受它真實的一面。它是自然的産物,不是被人馴服的家禽,我稱呼它為‘它’是因為這才是它真正的身份,高貴而自由;而不是因為我的輕視與自大。”
王子再也聽不下去了,他無法再忍受這些可笑的言論,他怒火中燒,眼前的這個不知好歹,頑固不化的女人讓他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還有她那條該死的龍。自小到大,還沒人膽敢如此固執地在他面前堅持自己的看法;於是他轉過身,沒在對公主說一句話,而是狂怒地越過那扇他進來時經過的窗戶,抓住那條幫助他爬上塔頂的藤條蕩了下去,白雲在他身邊呼嗥,而公主則在上方的塔頂無助地大聲乞求着他,那把寶劍在他的手中發着熱,渴望着殺戮,正如他一樣;他要去殺死那條龍。
他在塔底旁的空地上等着,時不時地大喊着,用力把巨大的石塊劈成兩半。時間並沒能消去他的怒火,他等待着,篝火將星星從他身邊嚇跑,白天在他向著天空的怒視下飛速流逝;終於,在等待了一天之後,那條龍在黃昏時出現了。
一開始王子並沒有看見那條龍,他只是看着遠方山林上方的天空,一片片淡薄的絲狀雲彩被筋疲力盡的落日染成了黃色,不時有一群顔色鮮艷的鳥兒像是被驚嚇到了一般從樹林裡結群而逃;然後他便看見了,一個細小的紅色物體從天邊出現,一開始它是那麼的小,以至於根本看不出它翅膀的扇動;但慢慢地它便靠近了,王子從草地上站了起來,用劍一般的目光看着這個已近離他不遠了的生物,他舉起了父親的劍,血紅色的寶石閃耀着,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拉開喉嚨嘶吼着,那是勇士的咆哮,叫喊着,讓巨龍下來與他決一死戰。但當巨龍與他越來越近時,王子卻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那隻原本高舉着指向龍的胳膊,他怔住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對手會是這樣。
它太大了,或者說,它太美了;美得讓人窒息。火紅色的身軀遮住了天空,巨大的雙翼緩慢而又有力地拍打着,猶如兩團絢麗的火焰,撕開了周圍的空氣,一塊塊堅硬的長條形深紅色鱗片鑲嵌在它寬廣的身體上,在它紅色的輪廓上描上了一道金邊。
王子從沒見過這樣的龍,那些傳說中記錄下來的龍總是骯臟,醜陋,粗俗。而這條龍不是,它實在是太高貴了,美得簡直可以折服一切;公主說的是真的,它的確是自然古老的子孫,而他還是個孩子時看到的文獻裡的龍與這一條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巨龍聽到了王子的叫喊,它對着天空嘯叫了一聲,尖利而悠長,似乎與這片傳遞它聲音的天空一樣古老,一樣不羈。
巨龍像一道金色的烈焰一樣在空中盤旋着,然後突然調轉方向向王子所在的那片草地上飛去,緩慢而優雅。
王子緊緊地握住寶劍,試圖從貼在掌心上的紅寶石裡汲取勇氣;作為一個勇士,他不允許自己有半點恐懼。
他做到了。
他像一隻大貓一樣弓着身子,雙眼盯着向他飛近的龍,他盤算着,几乎肯定這隻龍會忽然向他俯衝,從它咽喉處的龍腎裡向他噴出火焰,如果是這樣,那他就會順勢一滾躲開火焰,然後趁巨龍飛越他上方時用力跳起,將劍向它的喉嚨刺去,直接捅向龍腎下方的心臟,簡單而直接,王子想到,繃緊了身上的每一塊肌肉,做好了准備。
但是龍並沒有向王子俯衝,而是降落在了王子的面前,巨龍停在草地上,身後的幾棵大樹在它飛近時翅膀掀起的大風的凌壓下變得搖搖晃晃。它收起了巨大的翅膀,將身體兩側蓋住,一動不動地看着王子,低沉的呼吸從鼻腔裡平穩地傳出。
他們誰也沒出聲;王子回瞪着龍,時刻提防它突然向自己撲過來,他找到了巨龍的眼睛,想直視它的瞳孔。
但他卻突然獃住了,慢慢張大了嘴巴,手中的寶劍無力地掉落在地上,沒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一雙碧綠色的眼睛,深邃而美麗,清澈裡透着驕傲,孤獨將憂傷深深地刻進了這份古老裡。
這是任何畫家也無法畫出的雙瞳,彷彿整個世界都融在了裏面;看一眼,你就不得不忘記世間的一切。
這是一雙女人的眼睛。
王子跪倒在了地上,雙膝深深地陷進濕潤的泥土裡。他無法再去凝視那雙碧綠色的眼睛,他知道他輸了,他根本就從未勝利過,他明白自己永遠也無法比得上這條龍。
巨龍開口了:“你不是第一個想來殺死我的人,”它用低柔的女聲平靜地說道。“在你之前,我見過太多的人為了權力與榮譽來取走我的心臟,我曾為了生存而戰鬥,但時間終會網羅一切,我無法永遠反抗下去;所以讓我們希望,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而離開這片土地。”
王子雙手支撐在地上,艱難地抬起了頭,他看見在龍收起的雙翼遮住的腹部側面有一道很長的傷痕,已經不再流血,但依然是那麼的顯眼。綠色的眼睛望着他,和龍的聲音一樣平靜,但在夕陽落下山頭的那一瞬間,王子似乎看見在碧綠色的眼中,一滴淚水在余暉的照耀下閃動着,隨即便與金色的落霞一同滑進黑暗之中。
王子沒有殺死巨龍,當龍把公主從塔頂托下來時,她感激地抱住王子,幸福的淚水與笑聲打濕了王子的鎧甲,龍在一旁看着,時不時地用修長的脖子追着白色的蝴蝶。她們邀請王子在城堡裡住一夜再走,王子接受了。但他沒有睡着;夜晚,他透過房間裡的窗戶看着窗外的夜空,底下迴環曲折的河流發出微弱的藍光,在這之上,一隻巨大的龍托着一個女孩,向著遠處起伏在月光下的森林飛去。
第二天王子臨走前公主交給了他一條金色的項鏈,王子接過後便默默離開了,他沒有忘記拿走自己的寶劍,但這並不是因為他需要它,或是它屬於他;而是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有個今後再也沒有響起的聲音讓他知道,這不是一塊用來遺忘武器的土地。
過了幾個月以後,王子再次出現在王國了,人們沸騰了,他們本已經為王子舉行過哀悼儀式,而現在他卻又再次出現在大家眼中。全國上下都在慶祝着,大臣們旁敲側擊地向王子打聽發生了什麼,又在比自己小的官員的阿嫂奉承之下裝作不樂意地將故事說出,很快,全國上下便將王子的經歷傳得沸沸揚揚。
不過,出於某種我們不能確定的原因,王子沒有說出真相;他告訴大家自己是如何和一條粗壯的黑色惡龍搏鬥,最終惡龍還是倒在了自己無所畏懼的劍鋒之下。不過,王子傷心地說,由於惡龍狡猾的計謀,公主也不幸在混戰中死去。聽到這裏,人們都遺憾地長嘆一口氣,再興緻勃勃地跑出去把故事告訴別人,讓大家圍在一起長嘆一口氣,當然也不會持續太久,因為畢竟,還有其它傳說裡有美人。最後,王子命令侍從將那條項鏈交給公主曾生活的國家的國王,但當侍從到達時,卻發現國王早已與世長眠了,他死前留下一條遺囑:由於他沒有男性後代,所以那個殺死巨龍的人將會繼承他的國土。人們說國王是因為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兒而心碎致死的;但也有人說國王早就奄奄一息,他患上了某種嚴重的不育之症,所以至今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合適的繼承人一直是他的心病;為此他對他唯一的女兒並不是太慈愛,因為他認為她是對自己權力的詛咒,是巫婆的種。而現在這個唯一可以嫁給一個有能力作國王的人的女兒也不見了,他自然是病倒了。不過這種無稽之談很快就悄悄地消失不見了。
王子成了兩個國家的君主,他把兩個國家合在了一起。與任何一個國王一樣,他既仁慈又殘暴,兩個國家在他的管理下繁榮昌盛,一直到多年以後再次因為新帝國的崛起而湮滅。他娶了鄰國的一位公主作為王后,人人都說她美麗無比,她在衆多王后當中也的確算是體貼自己的侍從,雖說有時候她會提出個別有些許出格的要求讓人民吃一兩天苦日子,但大多數人都沒為此多抱怨幾句,因為畢竟,她是王后。她對自己的夫君體貼入微,人人都說她是個好妻子,國王也是這樣想的。
年歲過去了,游吟詩人傳唱着年邁的國王的事跡,關於他如何在年輕時殺死了一條龍,並成為了傳奇的兩國之君;關於他如何在戰場上勇猛殺敵,還有他是如何與他的王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過漸漸得人們開始忘記細節,他們相信王子最終救出了公主,並從此與她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沒人再想去那巨龍的城堡裡一探究竟,因為大家都已經開始相信巨龍被殺死了,而公主則嫁給了王子;因為大家都已經開始相信,這不過是個童話罷了。
但也許有人該記住,又或者我們都該忘記;在那遙遠的東方,有一處光明被陰影所環繞,有一處山谷與溪水被黑暗的森林所遮掩,有一道懸崖,就連雄鷹也不得不甘拜下風,轉身離去;在那裏,生活着一條火紅色的龍與它的公主;在那裏,她們與白雲一齊嬉戲,與河流一起翻滾;在那裏,她們與月色一同歌唱,與星光一同酣眠;在那裏,她們蔑視着時間,蔑視着死亡;俯視着這個哭泣的世界
————暴風堡第八十三代直屬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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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龍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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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母龍!!!!
.......
.......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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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公母這種詞本身就帶着上位物種的優越感,形容智慧生物傾向於用中性詞雌雄的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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